第524章 山神代言2

　　夜色愈发深沉，山间风声呜咽，夹杂着不知名野兽的嘶鸣，远远近近，更添几分凄厉。破庙如同怒海中的一叶孤舟，在无边的黑暗与危险中飘摇。那一点灶火，便是这孤舟上唯一的微光，顽强地对抗着周遭的寒意与死寂。

　　林乔并未被可怖的夜色所扰。她深知，在这妖魔横行的世道，凡人夜间绝不敢外出，此刻升火，并非为了立刻吸引谁来，而是在为明日、乃至日后，埋下一颗种子。这烟火气，这食物的味道，便是种子，需得早早种下，让其慢慢渗透进这片绝望的土地。

　　她仔细控制着火候，确保那半缸混杂之物不至于烧焦，又能将其中可供食用的成分充分释放出来。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沉稳。她并非不谙世事的少女，经历过多番任务世界的磨砺，她的心性早已被锤炼得坚如磐石。眼前的困境，虽棘手，却远未到能让她方寸大乱的地步。

　　“007，”她心中默念，“持续监测周边生命迹象，尤其是人类活动轨迹。同时，分析此‘食物’营养成分及可能对长期营养不良者产生的效果。”

　　“指令已接收。监测范围：山神庙周边一公里。生命迹象扫描中……未发现人类活动信号。检测到低等魔物活动痕迹三处，距离均大于五百米，威胁等级：低。” 007的电子音回应，“分析目标混合物：主要成分为苦麻根淀粉、灰藜草纤维及少量植物蛋白，碱土提供微量矿物质。营养评估：极低，仅能提供基础热量，长期单一食用可能导致腹胀、乏力等副作用。但对极度饥饿状态下的生命体，可短暂维持基本生理机能。”

　　林乔听罢，神色不变。她自然知道这东西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充其量也就能吊着一口气。但在此刻的梁朝，在这云落山下，能吊住一口气，或许便是天大的恩赐。

　　她拿起一旁用石头粗糙打磨过的木勺，舀起一点糊糊，凑近闻了闻。那股混合着土腥和清苦的味道更浓了。她并未品尝，只是仔细观察着其粘稠度与颜色。半晌，她将木勺放回，又添了少许柴火，让火焰保持在一个稳定的状态。

　　“足够了。”她低语一声，不知是在对系统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她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珍馐美馔。她要的，是一个信号，一个证明——证明这云落山，这已被遗忘的山神，依然有着“给予”的能力，哪怕给予的，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东西。

　　这信号，必须足够朴实，足够直接，直接到能让那些在生存线上挣扎的百姓，瞬间理解其含义。

　　她抬眼望向漆黑的山下，目光仿佛能穿透夜幕，看到那些在恐惧与饥饿中辗转难眠的灵魂。她知道，第一个敢于循着这味道上山的人，需要莫大的勇气。而这勇气，往往源于走投无路的绝望。

　　她并不急切。交易已成，路已选定，剩下的，便是耐心等待，并做好一切迎接的准备。

　　后半夜，林乔熄了灶火，将尚有余温的破缸挪到庙檐下稍能避风处。她自己则退回破庙之中，寻了个相对干燥的角落，倚着斑驳的墙壁坐下，闭目养神。庙宇依旧破败不堪，寒风依旧从缝隙中钻入，但空气中，似乎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与往日不同的烟火气息。

　　翌日，天光未亮，林乔便已起身。她并未立刻重新生火，而是开始清理庙宇内部的积尘与杂物。动作依旧缓慢而稳定，不求立刻焕然一新，只求展现出一种改变的迹象。断臂的神像被她费力地扶正了些许，虽依旧残破，却少了几分颓丧，多了一丝静默的庄严。

　　日头渐升，光芒透过破洞照进庙内，灰尘在光柱中飞舞，却不再显得那般死气沉沉。

　　她再次于庙门外架起那口破缸，重新生火，将昨日剩余的糊糊加热，又添了些新采来的苦麻根。那股独特的味道，便又一次随着晨风，袅袅散开。

　　一日，两日，三日……

　　云落山山神庙前每日升起的炊烟，以及那飘散开的、算不得好闻却勾动肠胃本能的气息，终究是引起了山脚下那些村落里某些有心人的注意。

　　起初，只是几个胆大的孩童，在靠近山脚玩耍时，抽着鼻子，好奇地张望。

　　“娘，山上……好像有吃的味道……”有孩子怯生生地回家诉说，换来的往往是大人惊恐的呵斥与更严厉的禁足令。云落山？那是个连猎户都不敢轻易深入的不祥之地！早年还有人上去祭拜，可山神早已不显灵，上去的人不是无功而返，就是莫名失踪，谁还敢去？

　　然而，持续的饥饿，比妖魔的传说更熬煎人。

　　终于，在第四日的傍晚，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凄艳的橙红时，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了通往山神庙的荒芜小径尽头。

　　那是一个老人，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空空如也、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袋。他走得极慢，一步三喘，浑浊的眼睛里交织着巨大的恐惧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微弱的希冀。他几乎是匍匐着，爬完了最后一段陡坡。

　　当他颤抖着抬起头，看到庙门前那个坐在石头上、神情平静地看着他的布衣女子，以及她身旁那口冒着微弱热气与独特气味的破缸时，老人僵住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说不出一个字。

　　林乔的目光落在老人身上，没有惊讶，没有怜悯，也没有热情，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她拿起木勺，从缸里舀了半勺糊糊，倒入一个洗净的、边缘豁口的陶碗里——这是她这几日在这破庙废墟中能找到的、最像样的容器。

　　她将陶碗放在身前干净些的石板上，然后，对着那尊被她扶正了些的、模糊的山神像，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动作自然，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坐回石头，不再看那老人，也不看那碗糊糊，目光投向远方即将沉入黑暗的群山，沉默不语。

　　风穿过山林，带来远方隐约的狼嚎。

　　老人死死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浑浊的糊糊，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他看看林乔，又看看那泥塑的神像，脸上挣扎之色变幻不定。最终，饥饿压倒了一切。他猛地扑上前，抓起陶碗，也顾不得烫，狼吞虎咽地将那半碗糊糊倒进了嘴里。

　　粗糙、苦涩，带着土味的食物滑过喉咙，落入空瘪的胃袋，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老人吃完，依旧紧紧攥着空碗，跪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气，朝着神像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上沾满了泥土。然后，他放下陶碗，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连滚带爬地、头也不回地冲下了山。

　　林乔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她只是起身，走到那石板前，拿起那只空碗，走到庙旁新发现的一处渗水石缝边，就着那细细的水流，仔细地将碗冲洗干净。

　　她知道，种子，已经种下。

　　接下来，只需等待它破土而出。而她要做的，是让这云落山神“给予”和“庇护”的名声，随着这碗“猪食”，真正传递出去。这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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