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爱（二）

　　慕容轩缓缓站起身，袍袖拂过石桌斑驳的纹路。

　　他的语调如浸了蜜的丝绸，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可眼眸深处却藏着妖邪般的锋芒：

　　“仙仙？”

　　尾音微扬，似在询问，又似在审度。

　　他的轻声呼唤没有得到回应，这种情况......慕容轩还挺熟悉，当初被他误以为是癔症发作，实则是被重影记忆的影响所致。

　　估计是柳棉和代秀才的感情纠葛，让那些不属于夜梦仙的记忆又开始活跃起来了？

　　慕容轩想了想，缓步靠近：“仙仙莫要多想，别人的感情如何，与我们没有干系的。”

　　“你不是她，我也不是那所谓的轩帝。”

　　似是‘轩帝’二字触到了痛楚，少女垂在身侧的指尖不自觉地蜷缩，指甲险些掐进掌心。

　　慕容轩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抬臂虚拢住她的手，但未强行相握，只以指节抵住她腕骨，嗓音裹着夜色沁入她耳畔：

　　“仙仙是不是忘记了，昨夜你答应过我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不许不理我，也不许......躲着我？”

　　语末尾音轻颤，他忽而倾身，将她的手引入自己掌心。

　　十指相扣的刹那，他刻意以拇指抚平她蜷曲的指尖，避免她的指甲嵌入掌心的血肉。

　　夜风掠过她帷帽，虽然不见她的神情，但慕容轩知道自家木头姑娘又在胡思乱想地钻牛角尖了。

　　“仙仙愿意说的话，我想听听你因为柳棉和代秀才的事情，想到了什么？”

　　慕容轩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十指间传递而来的触感，让他可以更加精准地捕捉她的情绪变化。

　　夜梦仙垂眸静默，似有露水凝在睫梢。

　　须臾，她轻叹一声，掌心温度悄然抚平心底的波澜：

　　“我，抱歉，让阿轩担心了。”

　　慕容轩未言，只松手取下她的帷帽，指尖轻抚她鬓边散落的发丝，喉间溢出一声低柔的“无妨”。

　　金乌西坠，最后一缕残霞亦被檐角吞没。

　　忽有烛影摇红，千盏琉璃纱灯自青石巷口次第亮起，恍若星子坠入尘寰。

　　灯火流转处，映得往来行人眉目朦胧，笑语与烟火气在晚风中缠绵不散，将白日喧嚣悄然酿成夜色温柔的底色。

　　人流穿行的街道一角，慕容轩忽而揽住的她腰际，将下颌抵在她发顶：

　　“仙仙若是倦了，倒是可以回去早些休息。”

　　夜梦仙对此未曾抗拒，反而缓缓倚入他怀中，沉默片刻后，还是开口道：

　　“阿轩，你说，轩帝陛下会爱上曾经欺骗过他，伤害过他的女人吗？”

　　慕容轩因为‘爱’这个字眼的出现，愣了两秒，然后带入角色地想了想才道：

　　“若轩帝未即刻诛杀此女，那许是情根深种罢？”

　　“可帝王心海难测，我也无法断言。”

　　“对于那些能够成功站在九五至尊之位上的人来说，留一欺主叛君之人，或为权衡所缚，或因其价逾金阙......反正，高处不胜寒，无奈常与权谋共生，容之亦未尝不可呢？”

　　“因此，留着一个曾经欺骗，甚至背叛过自己的女人在身边，其实也很合理。”

　　闻言，夜梦仙似是也被说服了，素手轻抬，环住他劲瘦的腰际。

　　螓首微垂，整个身子如融雪般倚入他怀中。

　　夜梦仙埋首在他怀中，睫羽低敛，声若絮语：“那个女人最后还是害死了轩帝，执掌了轩帝的九重权柄。”

　　“在那之后数十年，她复活他无望，在完成轩帝的部分夙愿后，她选择服毒自尽在了轩帝的冰棺之外。”

　　这是慕容轩第一次听到夜梦仙说出，重影记忆中那些可以称为主角的人们的经历。

　　她这是向他敞开心扉了吗？还是已经开始依赖他了？

　　面对自家木头姑娘的信赖，尤其是初启心扉的第一步，慕容轩胸中激荡着莫可名状的欣悦，如千年冰封的寒潭被春阳破开，涟漪荡漾，搅碎了所有沉寂，独留满眸璀璨星辰。

　　虽说能够带入角色地揣测一番，但慕容轩并没有那么做。

　　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会成为那个明显有着悲剧色彩的轩帝，他也不会让夜梦仙成为那个死在冰棺外的女人。

　　若真要共赴黄泉，那她也会跟他同棺而眠才对。

　　慕容轩垂眸，将怀中人儿更紧地拢入怀中，嘴角噙着浅笑，眼中有着满满的期待和势在必得的意味。

　　他继而柔声问道：“仙仙可是觉得，你我终将步那二人的后尘，被那个所谓的‘爱’字所困住，落得个不伦不类的结局？”

　　夜风拂过，带起他散落的墨发，与她的青丝纠缠在一起。

　　夜梦仙想抬头看看他说出此话的神情，可拥着她的人却似早有预料，未给她半分挣扎的余地，俯首贴耳，低语如呢喃：

　　“仙仙莫要胡思乱想，爱与不爱的，其实并不重要，人的感情太复杂了，不是那么好定论的。”

　　“昨夜不是还想着跟我春风一度吗？怎的才过一日，便又让世俗礼法缚住了手脚？”

　　夜梦仙被调侃地囧了一下，耳根发烫，似有灼意，脸颊亦染了层薄绯，如晚霞晕染。

　　不待她开口，慕容轩便柔声教诲道：“仙仙与其将心思放在这些哲理上，不如想想如何说服我跟你一起共赴巫山烟雨。”

　　“换而言之，仙仙应该多花些心思在我身上才对吧？”

　　“这天地之大，本无枷锁。所谓的世俗礼法和爱恨情仇，不过是些自缚的囚笼。”

　　“人应该多着眼当下，珍惜现在和眼前的人。”

　　“仙仙只需记住，‘爱’之一字，困得住旁人，却困不住你我......另外，仙仙可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情。”

　　“无论你有何打算，都不许不理我，更不许拒绝我！”

　　言罢，慕容轩似嗔似恼地衔住她纤细的脖颈，齿间力道极轻，却足以让怀中人儿微微一颤。

　　少女娇躯陡然绷紧，待回过神来，抬眸却见那人眉梢微挑，眸底竟藏着几分孩子般赌气的神色。

　　夜梦仙忍俊不禁地凝望着他，仿佛在瞧一个闹脾气的孩童，烛火摇曳间，一缕轻笑自她唇边悄然绽开。

　　“好吧，刚才是我失约了，阿轩训斥、惩罚的对。”

　　话音落，夜梦仙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嘴角，转瞬便是一惊，连忙看向周围，脸颊有些不受控制地微红。

　　夜色刚刚降临，街头巷尾偶见缠绵依偎的男女，或耳鬓厮磨，或低语轻笑。

　　这般光景虽不鲜见，然世俗礼法较多，这般肆无忌惮的亲密，自是引得路人纷纷驻足侧目。

　　老者捋须摇头，似叹世风日下；妇人掩口而笑，目光如芒刺般掠过那相拥的身影；更有稚子懵懂追问，被父母匆匆拽走，唯余几声低语随风飘散：“伤风败俗，成何体统！”

　　夜梦仙耳目又比较好，起初心思不在这里，现在听到这些话，顿觉脸皮如火烧，所以连忙示意慕容轩松手。

　　得到解脱后连忙整理衣裙，深怕一个不留神就又搞出些丑事。

　　街巷灯火如豆，昏黄光影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碎影。

　　石桌旁相依的男女身影被夜色勾勒得朦胧缠绵，路人匆匆而过，偶有闲言杂语，却无人留意二人的长相。

　　夜梦仙俯身拾起起脚边的帷帽，重新戴在头上。

　　她侧眸嗔视身畔之人，眸中嗔怒裹着三分羞怯，七分无奈：“阿轩以后不可以这样了，你可以换种方式提醒我的。”

　　慕容轩凝望着她，喉间溢出一声低笑，似春溪破冰般清冽。

　　他家的木头姑娘哦，这脸皮该厚时不厚，不该薄时又薄的让人想要逗逗她。

　　强压下心中升起的邪念，慕容轩抬手，将一缕散落的青丝捻在指尖，温声道：

　　“仙仙若往后遇着踌躇难决之事，不妨提前与我说说。”

　　“我好提前开导开导你，这样便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了？”

　　夜梦仙沉默须臾，心下暗忖这话似有哪里不妥，却寻不出破绽反驳。

　　慕容轩见她不语，忽而俯身轻嗅指尖发丝，低笑道：“若非仙仙胡思乱想地不理睬我。冷眼相对地无视我，甚至有些抗拒地避开我。”

　　“我又怎会情急之下，当众失了分寸？”

　　语罢，指尖沿着她鬓角缓缓摩挲，眸中映着灯火碎影，似嗔似怨，又似藏着万千缱绻。

　　夜梦仙刚平复的心绪又一次被搅乱，耳根又重新染上绯色，垂眸瞥见他袖口暗纹在昏光中若隐若现，竟一时忘了言语，只觉心跳如擂，驳无可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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