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鱼和熊掌

　　“这就是证据，” 一些战俘说，“我们要被转运了，很快就能回家了。” 用事实去反驳这些言论毫无意义。这些人根本不想听真话，他们满心期待着能听到即将回家的好消息，简直天真得可以。

　　逃跑通道快要挖通的那天下午，威尔斯正在为一名伤员更换绷带，俄罗斯医生走了过来。

　　“夏洛特同志，” 她微笑着说，“你真是个好同事，可惜我们很快就要分别了。” 分别？威尔斯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随后，斯科罗登卡医生邀请吉塔和威尔斯一起喝茶，威尔斯这才了解到更多情况。营地医生即将被调往另一个营地。她想带上吉塔，因为欣赏她工作时的沉稳以及身上的人道主义精神。吉塔?莫尔曼当即答应了。作为这位俄罗斯女士的助手，她觉得很安心，熟悉共事的人，也不用去适应新上司。俄罗斯女士对此十分满意，虽然她没有表露出来，但从行为举止中能看出她的满足。

　　一个小时后，她说：“我现在让你们俩单独待会儿。政客家里有个长会，到时候大家都得去。我们明天可能就得出发了。吉塔想和她的同胞聊聊工作以外的事。”

　　“谢谢。” 德国女人向她点点头，威尔斯也感激地向这位善解人意的女士鞠了一躬。起初，他们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平日里他们只谈工作，讨论个别病人的康复方案，对那些装病的老手相视一笑，再一起猜测不久的将来会发生什么。

　　他们也聊起了一些个人话题。威尔斯从吉塔?莫尔曼那儿得知，她如今在这世上孤苦伶仃，对命运将她带往何处，已然不在乎了。

　　“我对德国还怀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思念，” 她说，“我知道那里一切都已毁于战火，饥饿、困苦与绝望充斥着每一个角落。我在这里倍感孤独，若不想就此沉沦，就只能独自熬着。”

　　她忽然瞪大双眼，脸色煞白，“威尔斯，” 她低声唤道，第一次握住威尔斯的手，“你愿意为我做一件真正关乎友谊的事吗？”

　　“就我目前的状况而言，我很乐意，非常乐意，准备送你一份真挚友谊的礼物，权当告别。” 威尔斯回答，“什么都行。” 他又重复了一遍。吉塔还能向他提什么要求呢？他又能给她什么，而她又会要求什么呢？

　　她仿佛变了个人，眼中满是恐惧、不安，还有些别的情绪，威尔斯无法解读。“我想让你帮我生个孩子。” 她语速极快，却又异常平静，快到威尔斯都来不及插话。

　　“你肯定觉得意外，我知道。但我也清楚自己为何要跟你说这个。我明天或者过几天就要离开了，咱们恐怕再也见不着面。我只知道你叫威尔斯?夏洛特，你也只知道我是来自柯尼斯堡的吉塔?莫尔曼。这样就够了，因为即便有一天我们重获自由，也不被允许再相见。”

　　“别胡说。” 威尔斯打断她，“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要是你想要孩子，也不会随便选个刚认识的人当孩子父亲。一旦‘自由’成真，你不可能不想见到孩子的父亲。你不能这么想……”

　　“先听我说。” 吉塔哀求道。威尔斯清楚地察觉到，她自己这奇怪的愿望。“你知道，我被判了二十五年劳役。能不能活下去，只有天知道。但倘若必须活下去，我不想孤单一人。我希望有个人能一直陪着我，一个值得我为之活下去、为之承受一切的人。”

　　此刻，吉塔心中所有的犹疑都消散了。她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明白为何想要。她满是恳求地对威尔斯说：“威尔斯，我喜欢你。或许在家乡，我永远不会嫁给你，但我相信，你的力量，一定会给我梦想中的孩子带来福泽。所以，我向你请求一件事 —— 请原谅我这么说。”

　　威尔斯该如何作答呢？这一切听起来如此疯狂，而吉塔接下来的话，更印证了这一点。

　　“你或许觉得，在这个充满饥饿与苦难的世界生孩子是种罪过。但你错了。孩子不会知晓成长中的艰辛，他们依靠母亲的爱生存，母亲会竭尽全力让他们的生活变得美好。而且，还有一点，虽只是一丝希望：俄罗斯人有时会放孕妇回国。”

　　“听着，吉塔。” 威尔斯说着，把手搭在她肩上。令他诧异的是，他感觉到她有一丝抗拒。“我想我能理解你。但这让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工具，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

　　“我求你帮这个忙，威尔斯。” 这句话轻轻落下，“请你好好想想，记住：我需要你！”

　　说完，她便走出了房间。威尔斯想追上去，想拉住她，想跟她解释。

　　但太晚了。俄罗斯医生正往回走。吉塔又停下脚步，等威尔斯走到跟前，才低声说：“今晚来不来？就在这儿。”

　　“好。” 威尔斯应道。鱼和熊掌，虽然威尔斯很乐意，但是，今晚跑路谁都改变不了，耶稣也不行！

　　一个小时后，喝完粥，同伴们又看到威尔斯在停尸房地下室前的小花园里忙活。

　　“我今天必须完工！” 他朝其中一人喊道。那人大概过会儿会跟其他人说，那个医护人员好像有点不对劲。至于他说得对不对，得到第二天早上才能见分晓。

　　天黑之后，威尔斯在这停放亡灵的地窖里拼命劳作。他不敢开灯，以防出现意外状况。这地窖周围平时鲜有人至，因此安全方面倒是有了较大保障。

　　但不能对任何事过于依赖，很多计划往往就是因为心存侥幸而失败。

　　他花了好几个小时清理石头，接着一铲一铲地，小心翼翼且悄无声息地把沙子运进地窖。最危险的时刻，就是打通出口的那一瞬间，必须得趁守卫远离时进行，而且还得在黎明前完成，否则，越狱的第一步，就可能让他在苏联红军士兵的枪口下丢了性命。

　　威尔斯辛苦工作了七个小时，汗水湿透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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