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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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怜轻轻道:“你不知道吧,其实,班主每次带我出去看病,都不是真心的,他每一次带我出去,都是为了将我抛弃。是赵姐姐……每一次都是赵姐姐将我又带回去。”

  那种在医馆外从天亮等到天黑的滋味,顾怜现在都记得。

  钟遥怔住了。

  这件事他一点也不知道。

  顾怜道:“他们不喜欢我,因为我总是病怏怏的,因为我干不了活,练不了功,没有价值,所以我一点都不喜欢那里,不喜欢无缘无故发脾气打人的客人,也不喜欢抛弃我的班主。”

  一两颗糖豆算什么喜欢。

  顾怜讽刺一笑,那不是牲畜皮下忽然忆起的良心罢了。

  真的的喜欢,应该是像对钟遥那样,手把手教着武艺杂耍,像对徒弟一样严格教导。

  顾怜又道:“你不知道吧,我那时候一直活在恐惧中,我害怕被抛弃,害怕班主有朝一日真的狠下心将我丢在荒郊野外,我也害怕那些客人……”

  顾怜顿了顿,接着道:“那些客人,每一个都面目可憎。你知道吗?每一次趴在地上捡赏钱时,有些客人,会踩住我的手指,看着我痛哭流涕,他们会笑得很开心;有些客人,会无缘无故给我一巴掌,我却不能叫疼,只能笑着……所以我一点也喜欢那里。”

  钟遥的眼泪倏然落了下来:“我不知道,我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他算什么哥哥。

  顾怜笑了笑,安慰道:“那时候,你我都还是孩子呢,就算你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呢?”

  “所以说……”

  顾怜真心实意道:“我真的很感谢你带我去了篬蓝教,不必内疚。”

  就算吃了很多很多苦头,但顾怜知道,他再也不是戏班子里那个低贱的小戏子,也不是人人随便都可以踩上一脚的存在。

  即使他遗臭万年,江湖传记中也会有他的名字。

  “废少主”又如何,最少他有名有姓,曾经是名震江湖的少主顾怜。

  顾怜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钟遥却是哭得停不下来。

  他从不知道,顾怜吃了这么多苦楚,他一直以为,班主他们都很喜欢顾怜,也一直以为,不用日日早起练功的顾怜,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孩子。

  “你哭什么”

  顾怜真的不理解。

  不理解钟遥的歉意,不理解钟遥的内疚,也不理解钟遥自以为是的补偿。

  他从来不会想这些,也从来不会觉得对不起一个人,当然,除了程越之外的任何人。

  钟遥不说话,埋头低低哭泣,似乎那个被客人打、被班主抛弃的人是他,而不是顾怜。

  顾怜递过一张帕子,他今日来,也不是为了让钟遥可怜他,只是恰巧说到了这件事,顾怜便顺势而为,说出了埋藏心底的秘密。

  “别哭了。”

  顾怜无奈道:“再哭下去,我今日又要被宋掌门罚了。”

  他开玩笑似的话并没有止住钟遥的哭声,反而让钟遥哭得愈发惨烈:“我让爹……让爹给你报仇……”

  若非已经时过境迁,钟遥真想将那些人痛打一顿。

  可再怎么说也迟了,钟遥越发难过。

  他喃喃道:“我保护不了你,还抢了你身份。”

  阿怜幼时白白嫩嫩,长得就像富贵人家的小公子,所以宋棯欢一定是他没错。

  可不管他怎么说,爹和哥哥都不相信。

  顾怜的脸色却忽然奇怪起来:“宋掌门没有告诉你?”

  “什么?”

  钟遥的眼中一片茫然。

  顾怜心中惊讶了一瞬,随后道:“你才是真正的宋棯欢,你不知道吗?”

  钟遥这次真的震惊住了,一时连哭声都止住了,下意识道:“你胡说什么?”

  连爹都说,时间太久了,根本没办法从他和阿怜之间分辨出谁是真正的宋棯欢。

  阿怜为何会如此笃定?

  顾怜顿了顿,道:“宋掌门只告诉了你有关宋棯欢之事,他有没有提到过,关于另一个孩子……”

  钟遥越发茫然,不解其意。

  他只知道,那个孩子似乎是北边一个富商的孩子,不过那家兄弟姐妹众多,是以丢了孩子都不知道。

  钟遥知道后,再大的孺慕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也曾经想过去看看自己所谓的家人。

  可每次一提起话题,师父就捂着胸口喊“心痛”,爹虽然一脸笑意同意,但眼底的挫败也骗不了人。

  时间久了,钟遥感受到爹和师父的真心疼爱,越发不忍他们伤心,便歇了这份心思。

  顾怜没再藏着掖着:“那个孩子,出生在一个布匹商的家里,家中颇有些资产,但生母地位低微,是个清倌儿,拿不出手,所以在孩子出生后,因颜色渐衰,很快失了宠爱。”

  钟遥第一次听得如此详细,心中暗暗吃惊。

  “她运气不太好,据说,那个孩子出生时嘴唇发紫,有心悸之症,因此视为不祥,不得那家家主喜爱。好不容易养到四岁,又克死了母亲,那家人看那孩子病怏怏,一身晦气,所以才会将孩子抛弃在破庙中。”

  顾怜心中没有丝毫波澜,似乎在讲一些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听说宋行捡到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嘴唇发紫,奄奄一息……”

  顾怜看着钟遥道:“我有心疾,只是寻常不发作,我身子不好,总是生病……钟遥,一次是巧合,那两次三次呢?”

  钟遥有了片刻的慌乱:“不是这样的,你只是……,对,你只是小时候挨饿受冻,所以身子才不好,你只是……”

  “钟遥!”

  顾怜打断他的话:“四岁的孩童,已经会记事了,你真的,不曾有一点印象,不曾对宋子……宋掌门或者宋棯安有一点点印象?”

  “没有”,钟遥哭了:“我真的没有印象,我没有骗你。”

  幼时的事情,他确实不记得。

  从他有记忆起,他和顾怜便一直在一起,所以在真相未被揭露前,钟遥从未怀疑过他和顾怜不是血脉至亲。

  “可我有……”

  顾怜抬起头:“你知道,我为何给自己取名‘照’吗?”

  他没有等钟遥回答,低低道:“在我的记忆中,一直有一个人,喊着‘照儿’,我不知道那是哪一个照,亦或是昭,我看不清她的样子,听不清她的声音,但我很确定,她在喊我,所以我给自己取名‘照’。”

  顾怜笑了笑:“也许,她就是我的生母,可惜,她并不是宋掌门的妻子……”

  记忆中的布局摆设,虽然能看出家境不错,但绝非宋家这种高门显贵。

  那女子的穿着打扮,也与顾怜在宋家祠堂看到的那幅画不同,所以,顾怜很确信,梦中的那位女子,并非宋夫人。

  顾怜有自知之明。

  钟遥怔住。

  他从未听顾怜提过此事……

  不,也许是有的。

  年幼时,他也曾经幻想过爹娘是什么样子,在他的幻想中,也同顾怜一样,娘温温柔柔,喊着自己的名字;爹一脸威严,平日总是虎着脸,但每逢灯会时,也会将他高高举在肩头……

  但这么幸福的日子,也只存在想象中。

  “会不会……会不会是你记错了?你把假的当成了真的……”

  钟遥满目惊慌,语无伦次:“爹说过,时间太久了,根本分不清的。”

  顾怜静静看着他,良久,他站起身道:“钟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很了不起?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可怜到你不惜把尊贵的身份让出来,可怜到,你用这谎话骗了自己,又骗了他人……”

  他深深叹了口气:“不要自以为是了。”

  钟遥摇了摇头。

  他不是这个意思,也从未有过这个想法。

  他从未觉得顾怜可怜,他只是内疚,内疚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在顾怜需要他时,他不在;在顾怜走错路时,他也不在。

  他那样一个乖巧可爱的弟弟,生生变成了一个冷漠自私的顾怜。

  钟遥只是内疚,从不是可怜。

  可他生来嘴笨,在顾怜一通质问下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看着顾怜走到门口。

  顾怜没有打开房门,他顿了顿,最后道:“钟遥,算了吧,不必内疚,没什么值得可怜的,我这一生,很漫长,很美好,我很满足……”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真话。

  这一辈子,他做过高高在上的少主,万千绫罗、奇珍异宝,也不过是他脚下不值一提的小玩意;他也做过乞丐,身无分文,连饭都吃不起,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从一人之下的少主到濒临绝境的阶下囚,也不过弹指一瞬。

  但顾怜从不后悔自己走的每一步。

  就算再给他同样的选择,他仍然会做相同的决定。

  这是运,也是他的命。

  顾怜认。

  “阿怜,我……”

  钟遥想说些什么,但还未说出口,顾怜已经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宋棯安一时没反应过来,突兀出现在顾怜面前。

  宋棯安有些尴尬,解释道:“我银针忘了拿,不是故意偷听的。”

  顾怜没有说话,微微侧开身子,让出一条道路。

  宋棯安目不斜视,走到桌前将桌上的银针收入药箱,低着头解释道:“我真的是忘了拿东西,不是故意偷听……”

  他这个解释,别说顾怜不信,就是钟遥,也露出一丝对哥哥的不信任。

  宋棯安丝毫没有偷听的羞愧,收好东西后道:“你们接着聊吧,我先出去了,”

  他一回头,哪里还有顾怜的身影。

  宋棯安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他放下药箱,从怀中掏出一张干净的帕子递给泪痕未干的钟遥:“别哭了。”

  说罢随手拉过一个矮凳,坐在钟遥身侧,静静陪着他。

  钟遥哭了半响,平复了情绪,低声道:“哥,我真的没有骗他,我真的不记得有小时候的事情,没有一点印象,我也没有可怜他,我真的没有……”

  如果他撒了谎,那就让他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宋棯安点了点头:“哥知道,哥信你。”

  以钟遥的心机,怎么可能同时骗过爹和平叔。

  宋棯安觉得,纯粹是顾怜想多了。

  可让宋棯安劝,宋棯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怜却是没什么感觉,毕竟他所说之事,没有宋棯安偷听,也会有嘉阳派的影卫一字一句记下,回禀到宋子殷面前。

  今日他说出这个秘密,一方面是为了谢钟遥的救命之恩,从此他与钟遥互不相欠,另一方面,他正好借此同宋子殷谈条件,放程越离开。

  让顾怜没想到的是,就算他十分确定那日的话已经传进了宋子殷的耳中,但连过两日,宋子殷都没有丝毫问起那些话的意思。

  顾怜万般谋划落空,不免心绪复杂。

  在第三日,顾怜终于忍不住,借着给宋子殷倒茶的机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宋掌门不问问我前几日那些话是真是假?”

  怪了,江湖上都说,宋子殷爱子如命,可他听了那番话,非但毫无反应,甚至连问都不问一句,似乎毫不关心宋棯欢到底是他还是钟遥。

  难道江湖传言言过其实、不可相信?

  可宋子殷对钟遥的宠溺,他看得真切,不像是虚情假意。

  顾怜百思不得其解。

  殊不知宋子殷听了顾怜的问题,差点没忍住将手中的茶杯摔在顾怜脸上。

  压了压心头的郁闷,宋子殷不动声色道:“哦,那你的话是真还是假?”

  一切好像回到了计划的正轨,但顾怜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慢条斯理跪在宋子殷面前,低声道:“是真是假,由宋掌门说了算。”

  宋子殷这次没有忍住,重重放下手中的茶杯,一句话没有说,拂袖而去。

  不多时宋随走了进来:“掌门说,从今日起,经书每日多抄一个时辰,若还是无聊的话,下次便不是一个时辰,而是三个时辰了。”

  说完便将厚厚一沓纸张放在顾怜桌上。

  顾怜气得脸都红了。

  凭什么?

  他每日抄写那么多经书,手腕疼得要死,宋子殷凭什么无缘无故加罚?

  顾怜不服,但他不敢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顾怜忍气吞声,低低应了声“是”。

  宋随深深瞧了他一眼,嘴角抽了抽。

  他已经很多年没看到公子大发怒火的样子了。

  但自从顾怜来了之后,公子控制不住脾气的次数越来越多,现在已经可以说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从某一方面来说,宋随有些佩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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