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6章 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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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道周从京师启程,先抵天津,再乘船至登州(今蓬莱),然后一路北上,到达皮岛。

  这时节的海风如刀,天寒地冻,连海浪都结了薄冰。

  在这刺骨的寒风中,黄道周终于踏上皮岛码头,与毛文龙相见。

  “黄大人一路辛苦,在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若论官职,毛文龙并不比黄道周低。

  若论实权,黄道周根本不能与拥兵十余万的毛文龙相比。

  但此行黄道周身为钦差,理应受礼。

  “毛总兵言重了。”

  短短六字,结束了所有客套。

  没有多余寒暄,也没有假笑客套,甚至拒绝了接风宴。

  毛文龙的部下面面相觑。

  这样的钦差,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孔有德低声问。

  “都督,这黄大人是何意思?

  他明摆着是带了银子和粮食。

  可如今不宣旨,也不卸货,他究竟要做什么?”

  耿仲明眉头紧锁。

  “会不会……是治罪?

  新皇登基不过数月,京中勋贵尽灭,藩王入京受制,朝臣斩首数百。

  若他来问罪,我们恐怕……”

  尚可喜一拍桌案。

  “他敢?

  若无我等牵制,关宁防线早破了!

  他若真动我等,逼急了,我们投了后金也未尝不可。”

  言毕,帐中气氛骤冷。

  孔有德、耿仲明皆面露迟疑。

  主位上的毛文龙,自始至终没有插话,只静静喝茶。

  十几息后,他放下茶盏。

  “都回去吧。”

  谁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

  夜里,锦衣卫属官前来向黄道周汇报。

  “据《东江饷银清册》所载,皮岛年耗粮四十万石,银二十四万两,占辽饷两成。

  登州巡御史曾欲登岛核查,却被拒之门外。

  上奏言皮岛拥兵十二万有余,然岛上地势狭隘,绝容不下如此之众。”

  黄道周只是微微点头,挥手让人退下,然后转身就寝。

  一夜无言。

  翌日。

  黄道周醒来,见下人送上早饭。

  一碗白粥,两碟咸菜。

  黄道周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从容坐下。

  将那碗粥一口一口吃得干干净净。

  他吃得极慢,极认真,连碗底的米粒都被他小心的滑到嘴里。

  另一边的毛文龙,也在用同样的早饭。

  同样的粥,同样的咸菜。

  “都督,黄大人用过早饭,碗里一粒米未留,只剩些整根的咸菜。”

  毛文龙目光微闪。

  那碟咸菜,是辽东人冬日的救命粮。

  只有真正挨过饿的人,才知道如何吃咸菜才能吃得最久。

  碎叶入粥,整茎留盘……

  “去请黄大人到码头来吧。”

  清晨的码头,浓雾弥漫。

  百丈外的大船只剩一抹模糊的影子。

  毛文龙负手而立,目光越过雾霭,淡淡开口。

  “在下生于钱塘,自小与水为伴。

  海的气息,于我而言,并不陌生。”

  黄道周同样望着前方的海面。

  “钱塘江的水虽咸,却不产盐。”

  毛文龙眉头一挑。

  他祖上原籍山西,后举家迁往钱塘,以贩盐为业。

  黄道周这话,不止是讽刺,更是警告。

  “山西无生路,只得南迁。

  人求活路,本无罪。”

  黄道周甩袖。

  “那些让你家无路可走的晋商已经没了。

  你可以回祖地了。”

  雾气翻滚。

  毛文龙伸手指向那片茫茫白雾。

  “雾太浓,看不见前路。

  也看不清雾对面的人是敌是友。”

  黄道周未答,只是静静站着。

  片刻后才缓缓开口。

  “吾生于福建漳州,幼时家贫,为里正放牛。

  那时书是借来的,笔墨无钱买,只能以木棍蘸水在石板上练字。

  也许里正怕我孤单,给我派了一条狗作伴。

  我读书,它看牛。

  若牛乱跑,它便提醒我。”

  毛文龙沉默听着。

  “每日放牛归来,里正总夸我,还赏一块馍。

  可那狗却没有。

  后来,它不再叫了。

  牛乱走,它也不理,离我越来越远。

  毛总兵,可知那条狗为何变了?”

  毛文龙明白,那条狗就是他。

  那头牛,就是辽东的建奴。

  “或许……那不是狗,而是一头虎。

  虎,能吃人。”

  “可知为何宋有打虎武松,而我大明没有?

  宋时虎骨贵,因打虎者寡。

  我大明虎骨无价,皆因大明屠虎之人遍地。

  虎食一人,天下虎尽亡。”

  这话一出,天地俱静。

  片刻后,狂风骤起,海浪怒拍礁石。

  “这是东江,是本将的地盘。”

  黄道周上前一步,脚跟重重踏在湿滑的礁石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黄大人不怕死?”

  黄道周仰天一笑。

  “我若死,陛下便知你心!

  以我一命,清除大明之患。

  死而无憾!”

  刹那间,气氛紧张,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毛文龙抽刀如闪电。

  刀尖离黄道周的眉眼不足半尺。

  “既如此,那本将便送黄大人一程!”

  黄道周解下披风,怒喝一声。

  “来!”

  毛文龙挽了一个刀花,顺势向黄道周头顶劈来。

  黄道周双手伸直,一动未动。

  连睫毛都没眨一下,就那样静静的看着毛文龙大刀劈来。

  叮!

  刀尖深深插入礁石。

  毛文龙双膝跪地。

  “臣毛文龙,恭迎陛下旨意!”

  这一切,不过是试探。

  毛文龙这一生,见过太多钦差。

  他们口口声声忠君爱国,谈道义如饮水,讲牺牲如闲话。

  可一旦风浪来临,人人先护自己。

  他是骄傲的。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死守皮岛,在这冰冷海风里与建奴周旋十年。

  可正是这份骄傲,也让他极度轻蔑那些朝堂上的文臣。

  那些人虚伪、贪婪、胆怯。

  也正是毛文龙的骄傲,才使得他悲哀、愤怒、孤独。

  悲哀的是,堂堂大明,竟无一个真正能视死如归的朝臣。

  愤怒的是,那些掌管钱粮、执笔断人生死的文官,只知钻营苟活。

  孤独的是,他原本最该信任的朝廷,如今却成了他最提防的敌人。

  他与建奴对峙多年,却从未如此戒备过一个人。

  直到此刻。

  眼前的黄道周,与他所憎恨的那些文臣截然不同。

  刀锋在前,黄道周却不闪不避,视死如归。

  他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心为国的忠贞。

  海风拂动他的衣襟,他人单薄得几乎要被吹散。

  可在毛文龙眼里,那瘦削的身影,却像一座巍峨山峰。

  沉稳、厚重、不可撼动。

  这一刻,毛文龙明白了。

  大明的脊梁还在。

  雾气翻卷,海风呼啸。

  黄道周神情不变。

  “没有圣旨。”

  毛文龙一愣。

  “陛下临行前,只留四字口谕。”

  黄道周缓缓吐出那四个字。

  “朱死毛掉。”

  毛文龙全身一震,猛然抬头。

  “陛下于午门外修明堂,朝臣与武将之子,凡二十岁以下者皆须入学。

  陛下为你两子预留席位。

  夫子未定,由孙承宗暂领,袁可立、李邦华辅助。

  陛下亦将不时亲临。”

  闻此言,毛文龙再也忍不住。

  “臣……毛文龙接旨!”

  雾散风起,海涛拍岸。

  一文一武,立于涛声之中,宛如山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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