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有人想偷她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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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得像一口倒悬的井。清明司档案阁深处,烛火幽微,几乎被浓墨般的黑暗吞噬。
周明远跪坐在暗格前,额角冷汗涔涔而下,指尖却稳如铁铸。
他手中那卷《幽冥补律》泛着诡异的青光,纸页翻动时竟无半点声响,仿佛连空气都惧怕触碰此物。
一字一句,他抄得极慢,极准。
特制阴纸吸墨如渴,每落一笔,墨迹便微微蠕动,似有生命在其中苏醒。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右手食指已悄然渗出黑血——不是伤口流血,而是从毛孔里一缕缕溢出,如油污般黏腻,带着腐朽的腥气。
可他毫无察觉,只觉心头滚烫,野心如野火燎原。
“只要将这‘代刑偿期’的算法献给燕王,”他低声自语,声音颤抖,“我便是新政真正的操盘者……不,是缔造者!萧玄策算什么?一个靠女人遗泽维系统治的傀儡罢了!”
他眼中燃起狂热的光。
沈青梧死了,魂飞魄散了,律是死的,灯是虚的。
他不信那些鬼神之说,更不信什么“执念不灭”。
他只信权力,信交易,信谁能掌握规则,谁就掌控生死。
又是一字落下。
“止。”
刚写完这个字,指尖猛地一麻,整根手指瞬间僵直,黑血顺着笔杆滑落,在纸上晕开一团扭曲的痕迹。
那团墨迹,竟缓缓凝成一只睁开的眼睛,瞳孔漆黑,直勾勾盯着他。
周明远浑身一颤,笔脱手落地。
可眨眼间,纸面恢复如常,仿佛方才一切只是幻觉。
他喘息着,咬牙拾起笔,强迫自己继续。
“不过是个咒。”他冷笑,“沈青梧再强,也不过一缕残识,能奈我何?”
但他没看见,窗外檐角一道银丝悄然滑落,如蛛线般无声缠上窗棂——那是命契丝网的延伸,正将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落笔,尽数传回线清掌心。
线清盘坐于清明司密室,双目紧闭,命纹丝线在身前织成一张微光流转的罗网。
她指尖轻颤,一丝丝抽离出周明远的气息轨迹。
当那股混杂着阴术与贪婪的魂波动浮现时,她眸中寒光骤闪。
“盗律者,必遭律噬。”她低语,声音如冰刃划过石面。
她起身,走向供奉台,取出一方素布包裹的小盒。
掀开刹那,一股极淡却熟悉的气息弥漫开来——灰烬,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是沈青梧生前常穿的素白衣裙烧尽后的残骸。
线清指尖轻抚灰烬,仿佛能感受到那一缕早已消散的意志。
“你设下的咒,是为了护律,而非杀人。”她喃喃,“可如今,有人要毁你用命换来的活路,我不介意替你……添点火。”
她将灰烬轻轻洒入火漆匣中,与寻常朱砂混作一处。
再取一枚官印,按压其上——下一刻,火漆竟微微震颤,显出一道极淡的指痕,如同有人曾在未干的蜡上轻轻一点。
翌日清晨,周明远在书房封印密信。
烛火跳动,火漆滴落,他正欲盖印,忽觉掌心一烫。
那火漆竟在眼前融化,如脂膏般流淌,显露出底下一道清晰无比的指痕——纤细、修长,带着不容置疑的秩序感。
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手印。
沈青梧的指痕。
“不可能!”他猛然缩手,心跳如鼓,冷汗浸透内衫。
砚台被撞翻,墨汁泼洒满地,像一片蔓延的黑水。
他死死盯着那道痕迹,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极轻的叹息,仿佛有人贴着他耳廓呢喃:
“律……不容窃。”
他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可那股寒意,却如蛇般缠上脊背,久久不散。
自此,每当他提笔欲抄,总觉背后有风拂颈,似有人俯首低语;夜卧床榻,则梦魇连连。
昨夜,他梦见自己伏案疾书,抬头时,满屋墙壁竟全是燃烧的灯焰,火焰中浮现出无数冤魂,攀爬而来,口吐同一句话:
“你抄的不是律,是她的骨。”
他惊醒时,枕边竟落着一片灰白碎屑,像烧尽的布片。
与此同时,冥途深处。
断言突睁双眼,焦枯右臂剧烈震颤。
听律之墙金纹狂乱,某处律锚剧烈波动——正是沈青梧残识所系的“止”字本源。
他腾身而起,袈裟猎猎,扑至墙前。
只见一道伪造律文残片正悄然嵌入墙体,形如藤蔓,黑气缭绕。
那文字模仿“代刑偿期”条文,却暗藏篡改之意——一旦融合,整条律法将被视为非法,所有赎罪者功过清零,秩序崩塌。
“大胆!”断言怒喝,挥袖如刀,袈裟化作金光屏障,将残片击碎。
可碎片未灭,反化黑雾,如毒蛇般缠向“止”字律锚!
眼看那灰金丝线即将被污染,忽然——
整段律文投影自行剥离,化作一道无形之刃,凌空斩下。
黑雾哀鸣溃散,尽数湮灭。
而那缕灰金丝,光芒骤黯,几乎透明。
断言踉跄一步,单膝跪地,掌心贴墙,声音沙哑:“……撑住。”
哪怕意识几近消散,她仍以残识护律,如守城门最后一兵。
数日后,线清立于赎籍台地库外。
她仰头望着那扇青铜巨门,门缝间隐隐透出阴阳轮转的微光。
良久,她取出一支新制火漆,轻轻摩挲。
“你想改律?”她低声,像是对虚空说话,“好啊……我给你机会。”
她唇角微扬,眼底却无半分温度。
“来地库吧,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才能谈真正的‘权重修改’。”
风过,卷起她袖中一抹朱红——那是赶尸人专用的“识谎朱砂”,无味无形,遇虚妄则燃。
只等一个人,踏入她说的“密谈”。
夜风穿廊,无声无息地卷过赎籍台地库的青铜门缝。
线清站在幽暗深处,手中那支新制火漆在昏光下泛着血般的红泽。
她没点灯,也不需要灯——四壁早已被她亲手涂满赶尸人秘传的“识谎朱砂”,薄如蝉翼,无形无味,唯有谎言触及时,便会自燃青焰,照亮整座地窖,如同亡者之眼次第睁开。
她在等一个人。
周明远已连日梦魇缠身,笔不敢落,墨不敢研。
可当那封密信悄然出现在他案头,写着“欲改权重,须入地库”时,他竟如溺水者抓到浮木,疯狂地笑了。
“沈青梧死了!”他对着空房低吼,“律是死物,执掌它的,终究是活人!”
他不信鬼神,却信权力。而权力,从来不是守来的,是夺来的。
三更鼓响,地库石门缓缓开启。
周明远踏进黑暗,心跳如雷。
线清背对他立于高台之上,素衣如雪,发丝垂落,像一尊供奉百年的灵像。
“你真愿与我共掌清明司?”她声音轻得像风吹灰烬。
“自然。”周明远压住颤抖,躬身行礼,“我愿助您掌控清明司,从此功过由您裁,生死随您判。”
话音未落——
整座地库骤然亮起!
幽绿光芒自四面八方腾起,如鬼火燎原,将每一块石砖、每一寸墙壁烧成惨青。
识谎朱砂全数点燃,映出无数扭曲的光影,仿佛千魂齐哭,万怨同诉。
周明远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他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长、撕裂,化作一个披枷戴锁的罪魂,在火焰中挣扎哀嚎。
“不……不可能!”他踉跄后退,“这朱砂怎会……怎会认得出我?!”
“因为它认得虚妄。”线清缓缓转身,目光如刀,“你说你要‘共掌’?可你心里想的,是从我手中抢走它,再踩着她的骨灰,做新律之主。”
她抬手,轻轻一引。
铜门轰然洞开,禁军鱼贯而入,铁甲寒光映着青焰,如冥府押魂使降临。
周明远被按跪在地,额头磕上冰冷石板,口中仍嘶喊:“我不是偷!我是革新!旧律该改!沈青梧已死,谁还配定人间功过——”
“啪!”
线清一掌拍在他头顶,指尖冷若冰铁。
“你想偷的律,是她拿命换的。”她俯身,一字一句,如刻入骨,“你连触,都不配触。”
那一夜,萧玄策亲审此案。
殿中无刑具,无怒喝,唯有一卷《清明总录》摊开案前。
皇帝端坐龙椅,眸色深不见底。
“周明远,你不服阴律,便由阳身代偿。”他声音平静,却如寒潮覆顶,“从今日起,每日跪读全文,直至一字不差。背不出,不准食;背错一字,加焚一卷。”
更令人胆寒的是后续旨意:囚室四壁,尽数刻满“止”字——成千上万,密如蚁群。
每夜子时,特制冥香点燃,引轻魂徘徊低吟,皆诵同一句:“律不容窃,妄者自噬。”
不过半月,周明远已形如枯槁,披发赤足,蜷缩墙角。
某夜暴雨倾盆,他突然狂笑不止,继而痛哭叩首,嘶声喊道:“我妄图篡律!罪该万死!求她……求她饶我一魂!”
而在昭雪祠深处,那盏孤灯忽明忽暗,灯芯爆开一朵细小火莲,似有谁在风中轻轻应了一声。
断言立于冥途尽头,望着听律之墙上那根几乎透明的灰金丝,低声呢喃:
“她不在了……可她的罚,还在走。”
风过无痕,律锚微颤。
仿佛某种更深远的仪式,正悄然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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