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上京大乱

　　上京城，乱了。

　　当皇帝完颜亶那道“放弃上京，连夜北狩”的旨意，在城中的权贵阶层中传开时，这座城市的体面与秩序，便在瞬间，荡然无存。

　　无数的马车，在深夜的街道上横冲直撞。

　　无数的权贵，在为了多带走一箱金银，而和自己的家奴，吵得面红耳赤。

　　整个上京，都沉浸在一种末日降临般的、自私而又丑陋的疯狂之中。

　　而这份疯狂，也终于，传到了城西那座平静的太师府。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着完颜宗翰那张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脸。

　　“北狩？……呵呵，北狩！”

　　完颜宗翰先是低声地重复着这个词，感觉似曾相识，随即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北狩！好一个‘弃城而逃’！”

　　“哐当！”一声巨响。

　　一拳狠狠地砸在了身前的紫檀木书案之上，书案竟被他这一拳，砸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不肖子孙！彻头彻尾的不肖子孙！”

　　完颜宗翰的双目，赤红如血，那魁梧的身躯，愤怒的颤抖着。

　　他指着皇宫的方向，破口大骂，早已不顾任何君臣礼仪。

　　“完颜晟！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就是你选的好子孙！这就是你要传下的万里江山！”

　　“他把你的脸，把我们所有完颜氏先祖的脸，都丢尽了！丢到那臭水沟里去了！”

　　这一刻，完颜宗翰不再是那个被剥夺了兵权、只能在府中枯坐的“太师”。他又变回了当年那个能生撕虎豹、悍不畏死的战神粘罕！

　　宗翰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回到了几十年前。

　　那时的白山黑水，冰封雪锁。

　　太祖皇帝完颜阿骨打，带着他们这区区数千女真儿郎，仅凭着几十副铠甲起兵，在冰天雪地里，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却依旧凭借着一股不把命当命的悍勇，一次又一次地，击溃了数倍于己的辽国大军！

　　那时的他们一刀一枪，一寸一寸地，打下了这片大金国的万里江山！

　　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他们没有逃！

　　被大雪封山，断粮半月，仍啃着树皮，嚼着冰雪，也没有逃！

　　因为他们知道，在自己的身后，就是部落家人！自己是女真人的狼，狼，永远不会在猎物面前，转身逃跑！

　　而现在呢？

　　完颜亶这个所谓的“大金天子”，流着太祖皇帝血脉的“不肖子孙”，在敌人兵临城下，在尚有坚城可守，尚有民心可用之时，他做出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决定，竟然是跑！

　　跑！

　　这个字，就像一根烧红了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完颜宗翰的心上！

　　“这和当年，被我们追得如丧家之犬般的宋朝皇帝，有什么区别？！”

　　完颜宗翰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靖康年间的那一幕幕。

　　那时的自己率领大金铁骑，兵围东京开封府，像撵兔子一样，追杀着那个仓皇南渡的宋朝文武。

　　那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完颜宗翰发自内心地，嘲笑着、鄙夷着那个懦弱、无能、只知逃跑的民族和他们的君主。

　　可他做梦也想不到，风水轮流转。

　　仅仅过了十几年，同样的一幕，竟然，要在他自己的国家，在大金的都城，再次上演！

　　大金国，竟然也沦落到了，需要靠皇帝“弃城而逃”，来苟延残喘的地步！

　　何其荒谬！何其讽刺！

　　这已经不仅仅是无能了！更是深入骨髓的愚蠢！

　　跑，就能延续国祚吗？

　　完颜宗翰比任何人都清楚，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一旦皇帝带头逃跑，那整个大金国的军心、民心，将在瞬间，彻底崩盘！

　　所有还在抵抗的州县，都会望风而降！所有还在观望的部族，都会倒向宋人！

　　所谓的“退守黄龙府，以图东山再起”，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厢情愿罢了！

　　当皇帝抛弃了他的都城，抛弃了他的子民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所有！

　　“大金……要亡了啊……”

　　这位戎马一生的老人，在发泄完所有的愤怒之后，终于，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发出了绝望的叹息。

　　指望那个一心只想着逃跑和自己那些瓶瓶罐罐的皇帝，是绝无可能了。

　　这个国家，这支军队，这座城市，需要一个新的主人。

　　一个敢于战斗，也知道该如何战斗的主人！

　　此前，小皇帝对完颜宗翰的猜忌和打压，并没有让这位开国元勋的势力土崩瓦解。

　　恰恰相反，它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将那些同样被清洗、被排挤、心中充满了怨愤与不安的“旧功勋派”将领和贵族们，更加紧密地，吸引到了太师府的周围。

　　皇帝越是打压，他们便越是抱团。

　　皇帝越是猜忌，他们便越是觉得，只有太师，才是他们唯一的依靠。

　　就在皇帝下达“北狩”旨意，整个上京城乱作一团的这个深夜，太师府门前那条长长的街道，便变得异常“热闹”起来。

　　各式各样的马车，顶着宵禁的命令，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他们以“探望太师病情”、“向太师请教学问”，甚至是“辞行”等各种名义，来到府前。

　　守卫府邸的皇帝护军，虽然接到了“任何人不得入内”的死命令，但面对着这些几乎囊括了半个朝堂的王公重臣，他们也不敢真的刀兵相向。

　　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王爷、将军、尚书们，此刻，都放下了所有的架子。

　　他们或许进不了门，但他们会亲自走下马车，将一张张写满了“忧国之言”的帖子，恭恭敬敬地，递给守门的护军小校，恳请他们，务必转交给太师。

　　这些帖子，明面上，是问候，是表忠心，是痛陈国难。

　　但实际上，每一张帖子，都是一封“劝进表”，是一份“投名状”！

　　他们在用这种方式，向完颜宗翰，向这位被囚禁的“老狮王”，传递着同一个信息：

　　“太师！我们，还在！”

　　“太师！我们，不愿跟着那个懦夫皇帝去逃亡！”

　　“太师！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等，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夜色中，太师府门前，车马粼粼，人影不绝，一股庞大的、足以颠覆乾坤的力量，正在这片混乱与恐慌之中，迅速地凝聚成形！

　　书房内，完颜宗翰看着心腹，将那一叠叠厚厚的、还带着各位大人体温的帖子，放到他的面前。

　　闭上眼睛，沉默了很久，很久。

　　当再次睁开眼睛时，完颜宗翰眼中所有的悲凉、所有的绝望，都已尽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令人心悸的决绝与狰狞！

　　已经没有退路了。

　　为了不让太祖皇帝的江山，断送在那个不肖子孙的手里。

　　为了不让女真一族的荣耀，蒙上“不战而逃”的千古骂名。

　　也为了自己，以及身后这成百上千名，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自己的兄弟们。

　　必须，做出抉择！

　　“来人！”完颜宗翰喝道：“召集所有在府门外等候的王公勋贵到议事大厅！”

　　“告诉他们，就说……老夫的病好了！”

　　“今夜，老夫要请他们，喝一杯……庆功的酒！”

　　心腹闻言，身体猛地一震，眼中，迸发出了狂喜的光芒！

　　太师，终于，下定决心了！

　　“是！”

　　心腹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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