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囚龙兵变

　　夜，三更。

　　上京城，北门。

　　这座平日里象征着国都威严与秩序的北大门，此刻成了整个城市混乱与恐慌的泄洪口。

　　无数的马车、牛车，裹挟着成千上万的、想要逃离这座末日之城的权贵、家眷、仆役，疯狂地，向着城门涌去，将宽阔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叫骂声，哭喊声，车轮的碾压声，马匹的嘶鸣声……

　　就在这片巨大的混乱之中，一支由数百名“护军”精锐，簇拥着的、装饰着金顶流苏的豪华车队，正艰难地，从皇宫的方向，向着玄武门，缓缓驶来。

　　车队中央，那辆最是奢华的、由八匹骏马拉着的巨大龙辇之内，大金皇帝完颜亶正脸色煞白地，抱着一个装着他最心爱玉器的锦盒，身体，随着车驾的颠簸，而微微颤抖。

　　他不敢掀开车帘去看外面那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只是紧闭着双眼，心中不断地催促着：

　　“快一点……再快一点！只要出了这座城，只要逃到北方的黄龙府，朕就安全了！朕就还有机会！”

　　在他的身后，是数十辆装满了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绫罗绸缎的大车。

　　为了收拾这些“细软”，足足耽搁了近一个时辰。

　　终于，在护军们用马鞭和刀鞘，粗暴地，开出一条血路之后，皇帝的龙辇，抵达了北门的门洞之下。

　　城门，就在眼前！

　　自由，就在眼前！

　　完颜亶的心，狂跳了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在北方那片广袤的林海雪原之中，重整旗鼓，厉兵秣马，最终，再次杀回上京的辉煌未来！

　　然而，就在皇帝的龙辇，即将穿过那象征着“生路”的门洞时。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两扇厚重无比的、包裹着铁皮的巨大城门，竟在他的眼前，猛地，合上了！

　　紧接着，城门之上，火把骤然亮起，如同点亮了无数双嘲弄的眼睛。

　　无数身披重甲、手持强弓硬弩的士兵，如鬼魅般，出现在城墙的垛口之后，将手中的武器，对准了城下那早已乱成一团的皇帝车队。

　　“怎么回事？！谁敢关闭城门？！给朕打开！快打开！”

　　完颜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在车厢里发出了变了调的嘶吼。

　　护卫皇帝的护军统领，也意识到了不对，拔出佩刀色厉内荏地对着城墙之上，大声喝道：“城上是何人？！竟敢阻拦圣驾！想造反吗？！”

　　话音未落，一阵沉重而又极富节奏感的马蹄声，从街道的另一头，缓缓传来。

　　混乱的人群，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不自觉地，向两旁退去，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

　　只见，在通道的尽头，一个身披重甲、手持一柄巨大战刀的身影，正独自一人，骑在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之上，缓缓而来。

　　他的身后，是数千名同样身披重甲、手持利刃的精锐士兵，他们沉默地，迈着整齐的步伐，跟随着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铁血杀气，将在场的那些只会欺压百姓的护军，以及乱糟糟的逃难人群，压得喘不过气来。

　　月光，照亮了来人的脸。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写满了桀骜与霸道的脸。

　　正是，本应被“软禁”在府中的太师，完颜宗翰！

　　“伯……伯父？！”

　　完颜亶在看清来人时，惊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一种比面对城外宋军时，还要巨大百倍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不是傻子，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陛下，这是要去哪啊？”

　　完颜宗翰在龙辇前，勒住缰绳，没有下马，居高临下地，用一种近乎嘲弄的眼神，看着龙辇之内，那个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的侄孙。

　　“国都尚在，将士尚可战，百姓尚在，陛下作为一国之君，不思与城池共存亡，却要效仿那南朝的懦夫，弃城而逃？”

　　“你，对得起太祖皇帝的在天之灵吗？！”

　　“你，配坐在这龙辇之上吗？！”

　　最后一句，完颜宗翰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的！声音如同炸雷。

　　“放肆！粘罕！你……你想干什么？！你想造反吗？！”

　　完颜亶色厉内荏地尖叫道：“朕才是皇帝！护军！给朕拿下这个叛贼！”

　　可惜，他那可笑的命令，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皇帝身边的那些护军，早已被完颜宗翰和他身后那数千虎狼之师的气势，吓破了胆，一个个低下头，握着刀的手，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完颜宗翰看着完颜亶那副丑态，眼中满是鄙夷。

　　懒得再与之废话，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战刀。

　　随着他的动作，身后的数千府兵，以及城墙之上的数千弓弩手，同时，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将冰冷的杀机，对准了皇帝的车队。

　　“朕……朕……”完颜亶彻底崩溃了，看着那如林般指向自己的刀枪，闻着空气中那浓烈的、死亡的味道，两眼一翻，竟直接，吓昏了过去。

　　完颜宗翰冷哼一声，拨转马头，面向那些同样被吓傻了的、随行的文武百官，宣布道：“皇帝完颜亶，无德无能，临危弃国，已不配为君！”

　　“自今日起，废黜其帝位，囚于宫中，听候发落！”

　　“上京城一切军政要务，由我粘罕暂为接管！”

　　“谁赞成？谁反对？”

　　完颜宗翰目光，如刀子般，从一众大臣的脸上扫过。

　　无人敢言。

　　也无人敢反对。

　　在这绝对的、压倒性的武力面前，所有的权谋，所有的法统，都显得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一场兵不血刃的宫廷兵变，就以这样一种强势而又略带荒诞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第二日，天明。

　　当第一缕阳光，照亮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夜惊变的城市时，城中的百姓，惊奇地发现，城内非但没有变得更乱，反而恢复了一种异样的秩序。

　　无数身披重甲的士兵，接管了城防，在街道上往来巡逻。

　　所有试图趁乱打劫的乱兵、地痞，都被毫不留情地，当街斩杀！

　　太师府的告示，贴满了城中的各个角落。

　　告示上，先是痛斥了“昏君”完颜亶弃国而逃的无耻行径，然后，宣布由太师完颜宗翰，总揽全局，誓与上京共存亡！

　　告示的最后，是一道征兵令：凡我大金子民，无论女真、契丹、渤海、汉儿，凡能持械上城，与国同休戚者，赏钱十贯，赐田百亩！

　　整个上京城，在经历了最初的混乱与恐慌之后，竟奇迹般地，被这位重新出山的老将，以铁腕手段，强行稳定了下来。

　　在临时召开的朝会上，完颜宗翰身着那副擦拭得锃亮的太祖战甲，按刀而立，环视着阶下那些战战兢兢的文武百官，发表了他执掌大权后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演说。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很多人，都怕了，怕城外的宋军，怕他们的火炮，怕他们的‘妖术’！”

　　“但我粘罕，不怕！”

　　声音中带着老将的悍勇与骄傲。

　　“你们都忘了，十几年前，是何等光景了吗？”

　　“那时候，我大金十几万大军，同样是兵临城下，围困的是南朝的都城东京开封府！那城里的宋朝皇帝，不过一介文弱书生，他手下的兵，不过是一群绵羊！”

　　“可结果呢？他守住了！凭着坚城，凭着一股不愿当亡国奴的血气，硬生生地，守住了！”

　　完颜宗翰用刀，重重地，敲击着大殿的地面，发出“铛”的一声巨响！

　　“他一个文弱之君，尚能如此！我完颜宗翰戎马半生，沙场宿将，如今手握坚城，背靠我大金数万忠勇之士，又如何守不住？！”

　　“没错！宋军的火器，是厉害！但那东西，必然消耗巨大，难以持久！他们的兵马，更是远道而来，后勤补给，必是其软肋！”

　　“而且，你们别忘了，马上就要入冬了！这白山黑水的冬天，有多冷，你们比我清楚！只要我们能守住！守到第一场大雪落下！那寒冷，就是我们最好的盟友！届时，粮草不济、水土不服的宋军，必然不战自溃！”

　　“到那时，便是我们……反攻的时刻！”

　　完颜宗翰的这番话，很有激情感染力，殿下的许多将领，都被他说得热血沸腾，好像真的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他们似乎都忘了，如今的宋军，早已不是当年的“绵羊”。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对于完颜宗翰来说，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也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了。

　　他要用一场最传统、最惨烈的守城战，来扞卫自己，以及这个旧时代，最后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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