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砥剑待发

　　宁波府的空气仿佛被绷紧的弓弦，充满着火药的气息。

　　周勃坐镇官署，一道道命令如同插上翅膀的鹰隼，飞向沿海各卫所、水寨。

　　整个浙江的海防体系，在这位钦差总督的铁腕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定海卫水寨内，敲打木料、拉扯缆绳的声响日夜不息。工匠和士卒们围着那些破旧待修的舰船，如同蚂蚁般忙碌。

　　刘大勇亲自督工，嗓门嘶哑，不时亲自上手，将偷懒耍滑者骂得狗血淋头。

　　一艘艘福船、海沧船被拖上船坞，修补漏洞，更换朽木，加固船体。虽然依旧比不上周勃在东瀛见识过的、缴获自西洋的部分舰船，但至少恢复了基本的出海作战能力。

　　更让周勃在意的是火器。

　　他亲自检视了卫所库存的碗口铳、佛郎机炮，大多老旧不堪，射程近，精度差，与白沙岙缴获的那些精良快铳相比，简直是烧火棍。

　　“必须尽快装备新式火器！”周勃对随行的工部匠作交代，这些匠人是太子特意派来，协助水师建设的。“仿照缴获的式样，能造多少造多少！火药提纯，弹丸规制，务必精益求精！”

　　匠作们面露难色，其中一人拱手道：“部堂，此铳结构精巧，非寻常铁匠可为。且所需精铁、工匠、时日……”

　　“没有时日！”周勃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倭寇、红毛夷不会给我们时日！缺什么，列单子，本官去弄！工匠不够，从全省，乃至南直隶征调！一个月，本官要看到第一批可用的新铳！”

　　他深知，面对拥有更先进火器的敌人，水师若不能在装备上尽快拉近距离，仅靠血勇之气，代价将无比惨重。

　　与此同时，对曹家余党及可能存在的其他内应势力的清查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东厂番子展现了他们在这方面的专业与酷烈，接连挖出了几个为曹家传递消息、提供便利的中下层官吏和卫所兵丁，一时间，宁波府内外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却也使得潜在的叛徒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周勃心中那根弦却越绷越紧。曹永昌和那“海龙王”如同消失在茫茫大海，再无踪迹。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预示着更猛烈的爆发。

　　他加派了更多的哨船，冒险向外海搜索，重点关注那些易于藏身的岛屿链。

　　十日后，来自京城的六百里加急，终于抵达。

　　信使风尘仆仆，将一份密封的漆盒呈到周勃面前。打开漆盒，里面是太子的亲笔手谕，以及一份盖着东厂和大内印信的机密附件。

　　周勃屏退左右，仔细阅读。太子的手谕字迹凌厉，透着一股杀伐之气：

　　“周卿览奏，东南之事，朕已尽知。红毛夷狼子野心，竟敢觊觎天朝海疆，勾结内贼，其罪当诛！卿临机决断，肃清内鬼，缴获实证，有功于国。”

　　“着卿全权处置东南剿倭事宜，凡通倭、资敌、怠战、抗命者，无论官职高低，背景如何，皆可先斩后奏，朕赐你便宜行事之权，勿需疑虑！”

　　“另，新式水师乃国之重器，筹建不可懈怠。工部匠作及后续钱粮、物料，不日即由漕运南下，卿可放手施为。东南海疆之安危，系于卿一身，望卿不负朕望，扬我国威，荡平妖氛！”

　　言辞恳切，信任有加，更带着不容置疑的支持和殷切期望。尤其是“先斩后奏”四字，让周勃心头大定，这意味着他在东南可以毫无顾忌地施展拳脚，扫清一切障碍。

　　他接着打开那份机密附件。里面是东厂根据钱贵口供、缴获物证以及潜伏在沿海各处的暗探回报，汇总分析出的更详细情报。

　　那“海龙王”确系倭国某覆灭大名的遗族，穷凶极恶，麾下聚集了倭寇残部、沿海海盗以及部分被红毛夷武装起来的亡命之徒，盘踞在“舟山以东，数日航程外”的一片名为“黑水洋”的复杂海域，依托几个大岛建立了据点。

　　附件末尾，还有一行小字，是太子以朱笔亲批：“据密报，龙首宫或有异动，与东南海商或有勾连。卿当留意，若有所获，密奏于朕。”

　　周勃瞳孔微微一缩。龙首宫！太上皇！果然，这东南的乱局，背后还有京华的影子！太子与太上皇的暗斗，已然延伸到了这万里海疆！这让他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千斤。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谕和附件小心收好。太子的支持给了他底气，而更清晰的情报和潜在的更大黑手，则让他明确了下一步的方向。

　　“来人！”周勃沉声道。

　　“在！”

　　“传令！以定海卫现有可战船只为基础，抽调各卫精锐水卒，组建‘大周东海剿倭先锋水师’，由本官暂领，刘大勇为副将！即日起，加强操练，熟悉新式火器，演练对抗快船、炮舰之战法！”

　　“令，加大悬赏力度，招募熟悉黑水洋水文之渔民、船工，充为向导！”

　　“令，严密监控沿海所有可能与龙首宫有牵连之家族、商号，但有异动，立刻上报！”

　　一道道指令发出，整个东南的抗倭力量，开始以周勃为核心，凝聚成一只蓄势待发的铁拳。

　　他们不再被动防守，而是开始积极准备，主动寻找战机，誓要将那“海龙王”及其背后的势力，从黑水洋的巢穴中揪出来，彻底碾碎！

　　与此同时，远在黑水洋深处，

　　几艘形制怪异的西洋帆船停靠在简陋的码头旁，其中一艘最大的战舰侧舷，密密麻麻的炮口如同蜂窝，令人望而生畏。

　　岛中央，一座利用天然洞穴改建的大厅内，一个身材矮壮、穿着混合了倭国具足和西洋服饰的中年男子，正暴怒地摔打着手中的酒碗。

　　“废物！都是废物！白沙岙被端了！钱贵那个蠢货也落网了！周勃！又是这个周勃！他在东瀛坏了我们的大事，如今又跑到这里来！”平八郎咆哮着，独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下首，一个穿着丝绸长袍、面色惶恐的中年人，正是潜逃出海的曹永昌。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颤声道：“龙王息怒！谁能想到那周勃动作如此之快，手段如此狠辣……我们……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旁边，一个金发碧眼，穿着紧身双排扣外套的佛郎机人，操着生硬的官话，冷静开口：

　　“平八郎阁下，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周勃的出现，虽然打乱了我们的计划，但也证明了我们选择的正确性，大周的海防并非铁板一块。”

　　他顿了顿，走到粗糙的海图前，指着舟山群岛的方向：“周勃正在整合力量，他想主动进攻。这，或许也是我们的机会。”

　　“机会？”平八郎眯起独眼。

　　“没错。”佛郎机人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

　　“他初来乍到，水师新建，舰船老旧。而我们，拥有更快的船，更犀利的炮，更熟悉这片海洋。为何不趁他立足未稳，引他出来，在海上……彻底葬送他和他那支可怜的舰队？”

　　平八郎眼中凶光一闪，与那佛郎机人对视，两人脸上同时露出了残忍而默契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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