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看不上

　　翌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朱红宫墙。

　　南烁带着允堂出现在了御书房。

　　允堂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月白常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透明，仿佛一尊易碎的琉璃人偶。

　　自己独自安静地坐在靠窗的锦墩上，目光落在窗外一株枯瘦的梅枝上，对御书房内凝重的政务氛围和偶尔投来的目光，全然漠视。

　　南烁端坐龙椅，批阅着奏章，看似专注，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未曾离开那个单薄的身影。

　　父子二人之间，隔着一道无形却又厚重无比的墙。

　　不过半个时辰，允堂便微微蹙起了眉，体内那股熟悉的隐痛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站起身。“里面闷，我去外面走走。”

　　南烁执笔的手顿了顿，没有抬头，只从喉间逸出一个音节。“允。”

　　允堂不再多言，转身便走，宽大的袖袍随着他的动作带起一阵微弱的凉风。

　　走出御书房那沉重的大门，将身后那令人窒息的权力中心隔绝开来。

　　深秋的宫廊，寒风萧瑟。

　　允堂扶着冰冷的汉白玉栏杆，极目远眺，视线越过层层叠叠的琉璃瓦顶，投向宫墙之外灰蒙蒙的天空。

　　那里没有自由，不过是东远拼死为他争取的牢笼，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等死。

　　也让东远白白没了命。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不疾不徐，带有文人特有的从容，却又暗藏机锋。

　　允堂没有回头，连姿势都未曾改变一丝，维持着凭栏远眺的姿态，不管来人是谁。

　　沈煜在他身旁站定，与他并肩望向同一片压抑的天空。

　　他穿着一身靛蓝色官袍，面容清隽，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多日不见，十五殿下风采依旧。”

　　允堂一丝余光都吝于给予。

　　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容，里面淬满了讥诮，声音轻飘飘的，却像裹着冰碴。

　　“沈大人，我们好像不熟，也不是……能站着聊天的关系？”

　　允堂微微侧过头，终于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沈煜一眼，那眼神淡漠得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我活着回来，恐怕……很不如某些人的意吧？”允堂轻轻咂了一下嘴，带着惋惜的腔调。“真是……可惜了。”

　　沈煜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眼神却愈发复杂难辨。并不动怒，反而顺着允堂的话道。

　　“说实话，臣曾对十五殿下您……很是看不上。”沈煜语气坦然的说。“当然，现在……仍是。”

　　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允堂的侧脸。“但臣没想到，陛下如今为了您，居然……想放弃谋划多年的布局。”

　　允堂听着这话，脸上那抹讥诮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眼神里却沉淀下浓浓的不屑，像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

　　“沈大人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我还得感激他？被牺牲，被算计，到头来，我这枚弃子还得为你们那伟大的‘计划’未能如期进行……而感到荣幸？”

　　允堂转过头正视沈煜，那双因为毒素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眸子，此刻却清澈得惊人，清晰地映出沈煜那张带着假笑的脸。

　　“你们的计划如何，是否继续，与我何干？至于你，沈煜——”

　　允堂的声音冷了下去，语气满是厌恶。

　　“你看不看得上我，对我而言，毫无意义。”眼神上下打量了沈煜一眼，那目光轻蔑得像是在拂去衣袖上的灰尘。“毕竟，我看不上你的地方……多了去了。听到你的名字，都让我觉得……恶心。”

　　沈煜脸上的笑容终于僵住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愠怒，嘴唇动了动，想用更刻薄诛心的话语来回击，想撕开这个落魄皇子强装镇定的外表，想看到他崩溃失态的模样。

　　可是，当他看到允堂那连回头都不屑、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时，所有准备好的尖刻言辞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眼前的少年，像一块被冰雪彻底覆盖的顽石，任何攻击落上去，似乎都只会溅起冰冷的碎屑，而无法伤及其根本。

　　沈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挫败感和一丝莫名的寒意，最终只是沉声道。

　　“十五殿下，您若安分，或许还能得个善终。您若……威胁到南朝江山，威胁到太子殿下。臣，绝不会留情。”

　　允堂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无聊的话，连眉毛都懒得抬一下。直接转回头，望向空旷的宫苑，毫不掩饰地翻了一个充满厌恶意味的白眼。

　　恰恰就是这一幕，落在了刚刚走出御书房、前来寻他的南烁眼里。

　　南烁手中拿着一件玄色绣金的厚绒披风，显然是担心外面风大。

　　他刚踏出殿门，便看到了廊下对峙的两人，也清晰地捕捉到了允堂那个失礼、甚至可说是大不敬的白眼。

　　南烁的脚步顿了一瞬，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神阴鸷。

　　迈步走过去，没有先理会沈煜，而是径直走到允堂身边，不由分说地将那件厚重的披风展开，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披在了允堂单薄的肩膀上。

　　披风带着南烁身上的龙涎香气和体温，将允堂整个裹住，也隔绝了外界的寒风。

　　允堂身体微微一僵，但没有反抗，只是任由那带着气息的披风落在自己身上，嘴角噙着一抹冷冰冰的笑。

　　南烁这才抬起眼，目光直射向一旁的沈煜。那眼神赤裸裸的警告和威压，仿佛在说——离他远点。

　　沈煜接触到南烁的目光，心头一凛，立刻躬身行礼。“陛下。”

　　南烁没有叫他起身，也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极具压迫感的眼神看了他片刻，直到沈煜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这才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才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允堂身上，看着他被披风裹住、更显脆弱的侧影，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率先向御书房走去。

　　“回去。”

　　命令简短而冰冷。

　　允堂拉了拉肩上那件象征着“父爱”或者说“掌控”的披风，指尖触及那光滑冰凉的缎面，只觉得讽刺。

　　最后看了一眼脸色不太自然的沈煜，眼神淡漠得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然后迈开脚步，跟着南烁的背影，重新走向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也囚禁着他所有生机的牢笼。

　　宫廊深深，寒风卷起枯叶，打着旋儿，最终无力地跌落在地，被无情践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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