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下一步

　　紫辰殿内龙涎香的余韵尚未散尽，允堂站在殿门外冰冷的汉白玉石阶上，冬日稀薄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仿若昨日。

　　他方才向南烁提出出宫，南烁坐在御案后，连眼皮都未抬，只回了两个字。“不准。”

　　“朕不会再限制你在宫内的活动。”南烁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传来。“但宫门，你一步也不许踏出。”

　　允堂站在阶下，听完这话，脸上没有任何被拒绝的愠怒或失望，早知结果。他只是微微颔首。“臣告退。”

　　便转身，步履平稳地离开了紫辰殿，那背影单薄却挺直得像一杆宁折不弯的翠竹。

　　走出殿外，允堂并未立刻返回重华宫，而是在宫道旁一株落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下停住了脚步。

　　寒风卷起他狐裘的边角，带来凉意。

　　允堂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其中翻涌的思绪。

　　无人知晓他在想什么，那张过分平静的脸上，读不出任何意图。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脚步转向了一个与重华宫截然相反的方向去。

　　太医院所在的宫苑比其他地方更多了几分清寂，空气中常年弥漫着各种药材混合的气味。

　　允堂的突然到来，让当值的太医和药童们都有些措手不及，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躬身行礼。

　　负责今日值守的胡太医连忙迎了上来，脸上带着谨慎的恭敬。

　　“十五殿下万福，您怎么亲自来了？若有不适，遣人来传唤一声便是。”

　　允堂的目光淡淡扫过略显凌乱的药柜和那些散发着各异气味的药材，声音低哑。

　　“无妨，只是觉得有些气闷心悸，走走便到了这里。”说着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心口，眉宇间适时地流露出一丝不适。“劳烦胡太医，帮我看看。”

　　允堂边说边看似随意地在太医院的前堂踱步，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一排排标注着药名的抽屉，掠过那些正在晾晒或研磨的药材，仿佛真的只是因身体不适前来求医，顺便打量一下环境。

　　胡太医不敢怠慢，连忙请允堂坐下，取出脉枕，屏息凝神地为他把脉。

　　指尖触及那冰凉脆弱的腕脉，胡太医的眉头便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这脉象浮游无力，时快时慢，带着一股深植入骨的阴寒之气，非寻常病症。

　　“殿下……”胡太医斟酌着词句。“您这脉象，似有寒邪深伏，侵扰心脉之兆。近日是否畏寒加剧，夜间可有盗汗、惊悸？”

　　允堂收回手拢在袖中，语气平淡。

　　“是有些怕冷，夜里也睡不安稳。”允堂并不深入谈论自己的病情，将话题引开。

　　“太医院药材倒是齐全，不知近日可有什么新进的、或是稀罕的药材？”

　　胡太医只当他是久病好奇，便顺着话头答道。

　　“回殿下，库中药材皆是按常例采买、供奉，并无甚特别稀罕之物。若论珍贵，倒也有些上年份的野山参、灵芝之类，只是药性猛烈，需得对症下药，不可轻用。”

　　允堂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起身走到一旁晾晒着药材的竹匾前，随手拈起一片干枯、形状奇特的暗红色叶片，放在鼻尖轻轻一嗅，一股淡薄、带着腥气的异香钻入鼻腔。

　　“这是什么？”允堂看似随意地问道。

　　胡太医看了一眼回复。

　　“此物名为‘赤血藤’，生于南疆湿热之地，有活血化瘀之效，但本身带有微毒，用量需极为谨慎。”

　　允堂放下叶片，未置可否。

　　接着又踱到药柜前，目光在一个标注着“西域奇药”的区域停留了片刻，那里存放的多是些来自丝绸之路的罕见药材，形状颜色各异。

　　“听闻西域有种‘鬼哭藤’，其根茎能致幻，可是真的？”

　　胡太医脸色微变，低声道。

　　“殿下，此物乃禁忌之药，药性猛烈诡谲，太医院并无收藏，民间亦属违禁。”他小心地看了允堂一眼，补充道。“殿下千金之躯，还是远离这些虎狼之物为妙。”

　　允堂闻言，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转瞬即逝。没有再追问关于“鬼哭藤”的事情。

　　这时，一名小太监端着刚煎好的汤药从后堂走出来，浓郁的药味瞬间盖过了其他气息。

　　允堂的目光在那碗漆黑的药汁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有劳胡太医了。我只是随意走走，并无大碍，不必开方了。”

　　胡太医心中疑惑，这位殿下脉象明明凶险，却又不愿详述病情，也不要方子，只是来太医院“看看”？但他不敢多问，只能躬身道。

　　“殿下若有任何不适，随时传唤臣等。”

　　允堂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太医院。他走得并不快，背影在清冷的宫道上显得有些孤寂。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宫墙拐角，胡太医才直起身，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对身旁的徒弟低声吩咐。

　　“去，把十五殿下今日来过的消息，还有他问过的药材，都记下来。”

　　而允堂，在离开太医院的视线后，脚步并未转向重华宫。

　　他沿着一条更僻静的宫道缓缓而行，脑海中回闪着在太医院看到的几味药材——赤血藤、西域奇药区的几味标注不清的根茎、还有那碗不知给谁煎制、带着奇异苦涩气的汤药……

　　他当然不是真的去看病。

　　体内的“鬼枯藤”之毒，太医署根本无能为力。

　　他只是需要确认一些事情，需要看看这座皇宫里，关于“毒”与“药”的界限，究竟模糊到了何种地步。

　　赫连朔提及的“沙漠黄金”，南承耀讳莫如深的“赤焰”花，还有他自己身中的“鬼枯藤”……这些名字在他心底盘旋。

　　自己只是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或许能弄清楚这背后阴谋的线索。

　　太医院，这座掌管着宫廷所有人健康与生死的地方，或许藏着某些被刻意掩盖的痕迹。

　　允堂回到暖阁时，天色已近黄昏。

　　宫人悄无声息地掌灯，殿内暖融，却驱不散他周身的寒气。

　　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彻底暗沉下来的天色，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窗棂。

　　今日之行，并非全无收获。

　　至少，他确认了太医院对某些特殊药材的讳莫如深，也隐约感觉到，那里并非铁板一块。

　　只是下一步该如何走呢？

　　允堂摊开手掌，掌心因为之前的紧握留下几道浅浅的印痕。

　　东远用命换来的这次“归来”，他不能白白浪费。哪怕希望再渺茫，他也要在这死局中，撕开一道口子。

　　夜色渐浓，暖阁的灯火在寒风中摇曳，如同允堂眼中那点未熄灭、微弱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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