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推拒在世界之外

　　又一日的太和殿大朝，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

　　边关军报、漕运亏空、吏治考核……一桩桩一件件，都成了朝堂上各方势力攻讦、角力的由头。

　　御史言官引经据典，唾沫横飞；各部官员据理力争，面红耳赤；勋贵武将粗声大气，不时搅局。

　　允堂坐在那张御阶之下的紫檀木圈椅上，裹着厚重的氅衣，像个局外人般冷眼旁观。

　　脸色苍白，唇色浅淡，唯有那双眼睛，幽深得像古井倒映着这满殿的喧嚣与欲望。

　　当争论的焦点不经意间牵扯到太子南承瑾曾主理过的一桩旧案时，一直沉默的允堂忽然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不大，却在激烈的争吵间隙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顿时，不少目光或明或暗地投了过来。

　　允堂慢条斯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轻飘飘地扫过脸色微沉的南承瑾，又掠过其他几位面露些许警惕的兄长，最后落在那位正慷慨陈词、指责太子当年处置不当的官员身上。

　　“这位大人所言，倒让我想起一桩趣闻。”允堂的开口让殿内瞬间安静了几分。

　　“听说南边有种猴子，自己屁股红得发亮，却总爱指着别的猴子笑它们没毛。”

　　允堂嘴角噙着一抹恶毒的笑意，目光在方才争吵最凶的几个官员和几位皇子身上转了一圈。“我瞧着，今日这殿上，红屁股的猴子……可不少啊。”

　　这话无异于一根无差别的毒刺，将方才所有卷入争吵的人，连同他那些位高权重的哥哥们，都讥讽了进去！尤其是那句“红屁股的猴子”，粗鄙不堪，却又狠辣地撕开了朝堂辩论下那层遮羞布。

　　南承瑾温润的脸上笑容僵住，眼底闪过一丝愠怒。南承瑜脸色铁青，握着笏板的手指收紧。

　　其他几位皇子也皆面露不悦之色。

　　然而，御座之上的南烁，冕旒垂落看不清神情，竟没有出言制止，仿佛默许了允堂这搅混水的行为。

　　有了这份默许，或者说纵容，允堂更是变本加厉。

　　在后续的朝议中，但凡有哪位兄长或其派系的官员发言，他总能找到刁钻看似天真的疑问，用尖酸刻薄的比喻轻飘飘地刺上几句，将水搅得更浑。

　　攻击南承瑾门下官员徇私，嘲讽南承瑜推荐的将领无能，甚至对一向低调的南承耀也暗指其门下清流“假正经”。

　　完全是一副“我不好过，谁也别想舒坦”的疯魔架势，偏偏他身份特殊，身体“孱弱”，言辞又往往刁钻得让人难以直接反驳，直气得几位皇子的党羽心头火起，却碍于南烁的态度，只能硬生生忍着。

　　一场庄严的大朝会，硬生生被允堂搅和得乌烟瘴气，充满了火药味。

　　好不容易熬到下朝钟响，百官如同获得大赦，纷纷躬身退去，只是离开时，看向允堂的目光都复杂无比。

　　允堂起身拢了拢氅衣，看也不看身后脸色难看的兄长们，径直就往殿外走。

　　“十五弟留步！”

　　身后传来几声压抑着怒气的呼唤。

　　允堂脚步未停，仿佛没听见。

　　南承瑜、南承珉，连同一直沉默寡言的南承耀，几人加快脚步，终于在太极殿外的汉白玉广场上，拦住了他的去路。

　　允堂停下脚步，抬起眼目光在几位兄长脸上慢悠悠地扫过，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挑衅的微笑。

　　“怎么？几位王爷……是有事？”

　　南承珉性子急躁些，此刻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怒气，他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质问。

　　“允堂！我们几个做哥哥的，自问从未真正苛待过你吧？就算……就算往日有些疏远，可小时候在宫里，我们可也曾带你一起玩耍过！你如今……何至于如此？非要在这朝堂之上，如此……如此无差别地攻讦，弄得大家颜面尽失？！”

　　允堂闻言，轻轻“哦？”了一声，尾音上扬，十足的嘲弄。好整以暇地环抱起双臂在胸前，微微歪着头，用一种打量新奇物件的眼神看着南承珉，似笑非笑。

　　“六哥说的这个事嘛……恐怕……你得去问那个被贬为庶人、如今不知在哪个角落里安生等死的‘十五殿下’，他才知道了。”

　　允堂说到这目光倏地冷了下来。

　　“现在的允堂，可不知道你口中那些……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的故事。毕竟啊……”

　　环视了一圈面前神色各异的兄长们，剖开了所有虚伪的表象。

　　“……我现在，是个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的……冒名皇子。”

　　“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八个字。

　　让南承珉猛地瞪大了眼睛，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后面所有质问和不满的话都被堵了回去，脸上只剩下对允堂说这话的震惊。

　　南承瑜脸色一下阴沉了下去，眼神盯着允堂。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南承耀，眸色也瞬间幽深了几分，搭在袖中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允堂看着他们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满意地笑了笑。

　　不再多言，绕过僵立的几人，继续向前走去。

　　那背影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拉出一道长长、孤绝的影子，与这繁华喧嚣的宫廷格格不入。

　　南承瑜看着允堂远去的身影，拳头死死握紧，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南承珉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剩下满心的憋闷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南承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目光从允堂消失的方向收回，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晦暗。

　　这兄弟几人，终究是被允堂决绝的划清界限，彻底地推拒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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