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路，还在

　　宫门在沉重的吱嘎声中缓缓开启，皇家仪仗肃穆列队，旌旗在微凉的晨风中猎猎作响。

　　允堂裹着一件簇新的玄色狐裘，脸色比那狐裘的毛领还要白上几分，默然地跟在南烁身后。

　　当他抬眼，看到早已候在车驾旁的南承瑾与沈煜时，眼中瞬间掠过嫌恶与冰冷，如同被污秽之物沾惹。

　　心下冷笑，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南烁此番带他民巡的真正用意——想借着这趟行程，将他这枚早已脱离掌控、却又牵扯着诸多隐秘的棋子，重新摆回棋盘。

　　帝王的父子亲情，在江山社稷与权力平衡面前，向来廉价得可笑。

　　偏偏他个傻子从前用心去信。

　　南承瑾与沈煜见到允堂，脸上并无多少意外之色，显然早已从南烁处得知了这个安排。

　　沈煜脸上带着温和却难掩精明的笑意，上前一步。

　　“十五殿下安好，此次路途遥远，殿下身体初愈可要多加保重啊。”

　　言语间仿佛之前的种种龃龉从未发生。

　　南承瑾也温和地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醇厚悦耳。

　　“允堂。”目光落在允堂那冷若冰霜的脸上，话语间是……试图弥补什么的恳切。

　　“此次出宫，若有何处不适，定要告知。”

　　允堂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目光虚虚地落在远处宫墙的垛口上，对两人的问候置若罔闻，当他们只是两团碍眼的空气。

　　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比斥责谩骂更令他们难堪。

　　南承瑾脸上那强撑的笑容终究是僵硬了片刻，眼底深处飞快地闪过一丝落寞与黯然。

　　他早该料到如此，从他将那掺了“毒”的点心，去递给这个他曾真心疼爱过的幼弟时，就该知道，有些裂痕，永远无法弥合，有些路，再也回不了头。

　　只是……看着允堂如今这副形销骨立、眉宇间缠绕着死气的模样，前些日子那句“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的决绝之言，心头那点被权力欲望压抑已久的愧悔，依旧会不受控制地泛起细密的刺痛。

　　父皇……难道还指望这样的允堂，会对他，或者对任何人，再有半分心软吗？

　　沈煜见允堂丝毫不给面子，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微微沉了沉。

　　南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目光平静地扫过沈煜，语气沉稳地打破了这尴尬的停滞。

　　“时候不早，出发吧。”

　　随即转向允堂，声音不容置疑的命令，斩断了允堂任何可能提出异议的余地。

　　“允堂，你与朕同乘。”

　　此言一出，南承瑾与沈煜皆是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允堂嘴角微勾，没有反抗，默然地跟着南烁，走向那辆最为奢华宽敞、由八匹神骏白马牵引的御用马车。

　　车帘掀开，内部铺着厚厚的白虎皮垫，四壁镶嵌着夜明珠与暖玉，即便在车行途中也能保持温暖明亮，角落里的紫金香炉吐出袅袅安神香气。

　　极致的舒适。

　　南烁率先登车，在正中的主位坐下。

　　允堂跟在他身后，选了离车门最近、也是离南烁最远的一个角落位置坐下，然后便侧过身，掀起车窗厚重的帘幔一角，沉默地望向外面缓缓移动的宫墙景致，将身旁威严的帝王，彻底当成了不存在。

　　南烁并未去在意他的无礼，也没有再强行要求他坐近些。

　　毕竟逼紧了不好。

　　这些日子他看得出来，允堂身上的变化只怕再逼近于他，后果不会是他想要的。

　　自顾自地拿起一本摊在小几上的奏折，就着车内明亮柔和的光线批阅起来。

　　车队缓缓启动，驶出巍峨的宫门，将那座皇城渐渐抛在身后。

　　马车内的氛围很是寂静，只有车轮碾压官道发出的规律声响，以及南烁偶尔翻动奏折、朱笔划过的细微声音。

　　允堂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一动不动。

　　体内心口的闷痛一阵阵袭来。

　　窗外的景物从繁华的帝都街市，逐渐变为萧索的郊野冬景，枯黄的草木，灰蒙的天空，一如他此刻的心境，看不到半点生机。

　　他不知南烁此行真正的目的，也不知将来等待自己的结局究竟会是什么。

　　可无论哪一种，他都无力反抗。

　　但在这之前他得做好那件事。

　　允堂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冰冷微颤的车窗上，试图用那一点外界的凉意来镇压体内翻涌的寒意和喉咙口不断上涌的血腥气。

　　东远……若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此事顺利。

　　南烁批阅完一份奏折，搁下朱笔，抬起眼，目光落在允堂那单薄得仿佛一触即碎的背影上。

　　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心疼与落寞。

　　端起手边温热的参茶，抿了一口。

　　“民间风光，有些地方虽苦寒，却也壮阔。你幼时，朕曾抱你于马上，遥望过那片天地。”

　　允堂的身体僵硬了下。

　　显然没想到南烁突然说这个。

　　幼时？那些被刻意美化的记忆，早已被后来发现的一切事实冲刷得面目全非。

　　南烁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应，继续说道。

　　“沙狐前日传回密报，已在鬼哭泉附近，发现了‘赤焰’花的踪迹。”

　　允堂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而疯狂擂动。

　　赤焰花……在西域阿青他们口中唯一能解“鬼藤枯”之毒的希望之一！

　　允堂虽没有转身，但紧绷的脊背泄露了他内心的震动。

　　南烁将他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上扬了几分。“只是，那守护部落极为排外，踪迹难寻。能否到手，尚未可知。”

　　希望如同黑暗中一闪而逝的萤火，短暂地亮起，又迅速被更深的失望吞噬。

　　南烁告诉他这个消息。

　　又想如何，还是……又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允堂缓缓松开咬紧的唇瓣。

　　“陛下告知臣此事……是希望臣，感恩戴德？还是想让臣明白……即便有一线生机，也终究攥在您的手里，由您……来决定给，或不给？”

　　南烁放下茶盏，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奏折上，语气平淡。

　　“朕只是告诉你，路，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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