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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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央宫前。

  公堂,已成刑场。

  一个吞噬权力的旋涡,正将长安所有势力的目光,都化作无形的刀剑,悬在阶下囚张汤的头顶。

  就在那农妇哭诉声渐歇,堂上气氛凝滞到极点时,一人从围观人群中疯了般冲出,扑跪在地。

  朱安。

  自称前朝巧匠之后。

  一身破烂的布衫挂在嶙峋的骨架上,双眼却烧着一种绝户才有的死火。

  他高高举起一卷用油布包裹的古册,喉咙里挤出破锣般的嘶吼,字字泣血。

  “诸位大人明鉴!”

  “此乃我朱家世代相传的《鲁班秘书》残本!”

  “三年前,廷尉张汤为修建上林苑,强索此书不成,竟以‘怠慢圣工’之罪,将我父活活杖毙于工地!”

  “我全家上下,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

  “若非今日听闻有义士鸣冤,我这天大的冤情,只怕要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

  这番话,如同一瓢滚油泼入烈火!

  人群瞬间炸开,愤怒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宫墙。

  草菅人命!

  夺宝杀人!

  这罪名,比贪赃枉法,毒上一万倍!

  堂上,主审官宗正刘弃,脸色已是一片铁青。

  阶下,身着囚服、枷锁在身的张汤,却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冷笑。

  笑声不大,却像一根冰锥,瞬间刺穿了满场鼓噪。

  他抬起头。

  目光甚至没在朱安身上停留,而是直直地刺向三位主审官。

  “敢问宗正大人,大汉律,伪造文书,何罪?”

  刘弃一愣,下意识答道:“按律,当处‘城旦’。”

  “诬告朝廷命官,又当何罪?”

  “罪加三等!”

  “好。”

  张汤缓缓点头,沉重的枷锁随着他的动作发出金属摩擦的钝响。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地上那个自称朱安的男人身上。

  那眼神,像在看一个死物。

  “本官,只问你三件事。”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沉默地看着。

  极致的死寂中,朱安额头的汗珠开始一颗颗滚落。

  张汤这才开口,声音平稳得令人心头发麻。

  “第一。”

  “你手中那本所谓的《鲁班秘书》,所用竹简,乃蜀地新贡之斑竹;所用墨迹,为南越初通之松烟。”

  “此二物,去年才经西南夷道,少量入长安。”

  “敢问,三年前,你是从地府弄来的?”

  朱安的脸色,“唰”地一下,血色尽褪。

  张汤没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声音陡然拔高,如惊堂木重重拍下!

  “第二!”

  “上林苑工程浩大,工匠数万,皆有造册!”

  “你父,姓甚名谁,籍贯何处?哪一日被本官‘杖毙’?”

  “你可敢当着天下人的面说出来,让廷尉府的书吏,去殿上取来名册,当场查对?!”

  “我……我……”

  朱安牙齿剧烈打颤,汗出如浆,已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张汤嘴角的讥讽如同刀锋。

  他向前踏出一步,脚镣“哗啦”巨响,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第三!”

  “若真有血海深仇,过去一千多个日夜,长安府、御史台,你为何不告?”

  “偏偏,要等到这个农妇之后,你才‘恰好’出现?”

  张汤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将那脆弱的谎言砸得粉碎!

  他猛地逼近,对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一字一顿,声如寒铁。

  “朱安!”

  “说!”

  “谁给你写的词?!”

  “谁把那本假册子塞到你手上的?!”

  朱安彻底崩溃了。

  他像一滩烂泥,瘫软在地,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呜咽。

  构陷!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漏洞百出的构陷!

  然而,就在廷尉府差役上前拿人之际,一个沉稳的声音,截断了所有人的动作。

  “陛下,臣,有本奏。”

  丞相李蔡,手持象牙笏板,缓缓出列。

  他看都未看地上那滩烂泥。

  目光越过所有人,投向那高高的宫门,深深一揖。

  “陛下,张汤是否有罪,三司自有公断。”

  “臣今日要奏的,是另一件事!”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广场上清晰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

  “自推行‘白金三品’与‘鹿皮币’以来,天下物价动荡,商贾破产,民怨沸腾!”

  “而廷尉张汤,执法过严,动辄抄家灭族,致使官民矛盾激化!这,才是今日种种乱象之根源!”

  话音顿住。

  李蔡猛地抬高了声音,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臣,恳请陛下,罢黜酷吏,以安天下民心!”

  “臣等,附议!”

  十几名官员应声出列,动作整齐划一,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不,这根本就是杀人诛心!

  他们不只想要张汤的命,他们要的,是砸掉皇帝赖以强国强兵的国策!

  高高的宫墙之上,刘彻紧握着栏杆的手,指节已泛出青白。

  他嗅到了浓烈得令人作呕的阴谋味道。

  好一个李蔡!

  好一个李家!

  但他同样清楚,李蔡所言,并非全是虚妄。新政的阻力,确实超乎想象。

  他需要一个替罪羊。

  退朝的钟声响起。

  刘彻一言不发,转身走下城楼。

  他独自一人,走回那空旷得如同陵墓的宣室殿。

  他在御座上枯坐。

  从天光大亮,到日影西斜,再到暮色四合。

  终于,他对着殿内深沉的阴影,吐出几个字。

  “去,传洛阳,桑弘羊,入宫见朕。”

  当皇帝开始寻找一把新刀的时候,那把旧刀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了。

  与此同时,椒房殿。

  卫子夫正对着一盏油灯,亲手剪着灯花。

  火苗“噼啪”一声,不安地跳跃了一下。

  玉娇快步入殿,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娘娘,李蔡在朝堂上发难了。”

  卫子夫声音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陛下那边呢?”

  “宣室殿传旨,召洛阳令桑弘羊,星夜入宫。”

  卫子夫剪灯花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

  金剪“咔嚓”一声,剪断了灯芯。

  殿内,光线骤然一暗。

  她放下金剪,看着那缕袅袅升起的青烟,眼底深处,一片冰冷的澄澈。

  “新刀,要出鞘了。”

  “那张汤大人……”玉娇的声音里透着担忧。

  “暂时死不了。”卫子夫淡淡道。

  “但活罪难逃。这,就够了。”

  她看向玉娇,目光锐利。

  “我们的人,都到宣室殿外了吗?”

  玉娇眼中精光一闪,躬身道:“娘娘放心,已经混入人群,只等一个时机。”

  卫子夫缓缓起身,走到窗前,遥遥望向宣室殿的方向。

  夜风吹起她的衣袂,带着一丝寒意。

  “他们以为,用民意绑架皇权,就能赢。”

  “却不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她的声音极轻,却淬着钢。

  “去吧。”

  “让长安城,听听他们最想听的声音。”

  夜色,彻底吞没了长安。

  就在此时,宣室殿的殿门被猛地撞开!

  郭舍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如纸,声音都在发抖。

  “陛下!不好了!”

  刘彻冰冷的视线缓缓抬起,如利箭般钉了过去。

  郭舍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

  “张汤大人……在押回廷尉府的路上,囚车被……被数千名百姓包围了!”

  “轰——”

  一声巨响,仿佛在殿外炸开。

  不,是从囚车上传来的。

  张汤在狭窄黑暗的囚车里,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震得狠狠撞在木壁上。

  木屑飞溅。

  车外,原本只是嘈杂的叫骂声,瞬间汇成了一股恐怖的洪流。

  “打死他!”

  “酷吏!恶贼!”

  又是一声巨响。

  一块石头砸穿了囚车的木栏,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在另一侧撞得粉碎。

  烂菜叶、泥块、石子……

  雨点一样地砸了进来。

  甚至有一枚崭新的“白金三品”钱币,带着主人的绝望,狠狠砸在木栏上,发出一声清脆而讽刺的哀鸣。

  张汤抹了一把脸上的污秽。

  囚服下的身躯,纹丝不动,如同一尊顽石。

  他透过木栏的缝隙向外看去。

  一张张扭曲、愤怒、疯狂的脸,在火把的光影下,如同地狱里的恶鬼。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

  那声音并不高,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统一了所有杂音。

  一个口号,从一个角落,迅速蔓延至整个街巷。

  很快,数千人,同声高喊,声震长街!

  “还——我——血——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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