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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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位告状者，名叫朱安！”“状告张汤，杀他全家，只为夺其祖传的《鲁班秘书》！”
消息撞入椒房殿，殿内最后一丝暖意，瞬间被扑灭。
死寂。
窗外的风呜咽着，像在为即将到来的血腥，提前奏响哀乐。
“欺人太甚！”
昭华公主刘纁猛地一拍桌案。
滚烫的茶水溅在她白皙的手背上，烫出刺眼的红痕，她却浑然不觉。
“他们这是要逼死张汤！”
她急得在殿内来回踱步，漂亮的脸颊因愤怒而涨红。
“母后！不能再等了！”
“让舅父调兵，把那些刁民全都抓起来！再晚一步，张汤大人就没命了！”
卫子夫没有回头。
她只是静静看着窗外那轮被乌云死死咬住的残月。
仿佛要将那片黑暗，看穿一个洞来。
身旁的阳信长公主刘莘，端起早已冷透的茶，轻轻呷了一口。
她的眼神，同卫子夫一般，冷得不见底。
许久，卫子夫才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昭华，见过雪崩吗？”
刘纁一愣。
“任何想用血肉之躯拦住雪崩的人，都会被一起碾成粉末。”
“我们，拦不住。”
她转过身，那双曾柔情似水的凤目，此刻只余下两点寒星，幽深而又冰冷。
“所以，我们不拦。”
“我们要做的是，让这场雪崩，崩得更彻底，更猛烈！”
她抬手。
红姑无声无息地上前，身形如影。
“传东方朔，玉娇。”
很快，东方朔夫妇匆匆入殿，殿内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让他们心头猛地一沉。
卫子夫没有一句废话。
她看向玉娇，下了第一道命令。
“之前查到的，关于丞相李蔡贪墨的所有证据，整理成册。”
“今夜之内，送到御史中丞赵禹的府上。”
玉娇的呼吸停了一瞬。
匿名举报？
她立刻反应过来：“娘娘，赵禹为人多疑，来路不明的东西，他恐怕……”
“他会的。”
卫子夫打断她，声音里带着洞悉人心的冷酷。
“让他相信的，不是这本册子。”
“是李蔡自己的心虚，和赵禹自己的野心。”
玉娇心中剧震，瞬间了然。
这不是举报。
这是递刀。
让最想李蔡死的人，得到一把最锋利的刀！
卫子夫的目光，又转向东方朔。
“第二，命‘影子’的人，去帮助那个朱安，还有之前的农妇。”
“帮助？”
东方朔眉头紧锁。
“对，帮助。”
卫子夫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给他们更多、更逼真的证据。”
“人证、物证，要多少，给多少。”
东方朔脸色煞白：“娘娘，这可是伪造！一旦败露，便是万劫不复！”
“谁说要伪造，都给真的证据。所有新的证据，都不能再指向张汤。”
卫子夫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锥，狠狠刺入东方朔的耳中。
“把一切，都引向一个人——”
她顿了顿，吐出一个早已被尘封的名字。
“前朝盐铁巨商，东郭咸阳。”
东方朔整个人僵在原地。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了全身！
他懂了。
他全部都懂了！
釜底抽薪！
移花接木！
这不是在救张汤，这是在挖掉李家整个阴谋的根基！
将构陷朝廷命官的滔天政治大罪，变成一场酷吏与奸商勾结、事后灭口的“黑吃黑”！
如此一来，百姓的怒火有了宣泄口，皇帝的颜面得以保全，而张汤力推的新政，更是被完美地从这场风暴中切割了出去！
最狠的是，那只藏在幕后的黑手，将眼睁睁看着自己点燃的大火，烧向一个早已死去的靶子。
他们一个字都不能反驳。
因为，这正是他们自己“想要”的结果！
东方朔只觉得喉咙发干，他看着眼前这位端坐在凤位上的皇后，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这哪里是后宫女子的手腕。
这是纵横捭阖，翻云覆雨之术！
他俯身长揖，喉咙干涩，声音因极度的震撼而沙哑。
“臣……领命。”
“不够。”
卫子夫眼底的平静被一丝凛冽的杀意撕开。
“把敌人从棋盘上摘出去，不是为了放过他们。”
“是为了在棋盘之外，更方便地……捏死他们。”
她转身，卫青和霍去病一前一后的刚从殿外走进。
“仲卿。”
“阿姊，哪些需要我去？”
卫子夫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单，递了过去。
卫青接过，那薄薄的纸张，却让他感到指尖一沉。
“名单上，是淮南旧地的几个小吏和富户。”
“他们都曾是淮南王府的门客，与李延年、李广利兄弟，有过来往。”
“动用大司马府的人，以‘追查漠北逃兵’为名，密捕。”
卫子夫的声音越来越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里捞出来的。
“押入军中大牢，撬开他们的嘴。”
“我要知道，他们和李家兄弟，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
卫青双手捧着名单，只回了一个字。
“诺。”
那一个字，没有半分迟疑，带着血与火的味道。
“去病。”
卫子夫最后看向霍去病。
“姨母！”
“这几日，禁足府中，不许插手长安城内任何事。”
“为什么？！”霍去病一步上前，满眼不服，“姨母是嫌我的刀，不够快吗？！”
“你的刀，是用来斩将夺旗的。”
卫子夫看着他那双燃烧着战意的眼睛，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温度。
“不是用来剁肉泥的。”
她话锋一转。
“你的眼睛，同样锐利。本宫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你。”
……
子时。
霍去病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大将军府。
书房内，烛火通明。
卫青看着去而复返的外甥，并不意外，只是将一份盖着大司马印的军令推了过去。
“娘娘早就料到你会来。”
霍去病拿起军令，声音很沉。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
“那就睁大眼睛看。”
卫青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深邃。
“盯死李广利在左右两路大军中的所有亲信，尤其是管军备、粮草、武库的那些人。”
“我要李家这三年来，每一颗米，每一寸铁的账本！”
霍去病捏紧了手中的军令，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眼中的火焰，重新燃起。
他明白了。
姨母和舅父，正在织一张网。
一张，要将整个李家连根拔起的天罗地网！
******
与此同时，昭阳殿。
李妍听着宫人的汇报，秀眉紧锁。
卫子夫没有反击。
没有去求陛下，没有派卫青弹压，甚至没有为张汤说一句话。
太平静了。
这死水般的平静，让她遍体生寒，像是被一条巨蟒缠住了脖颈，正在缓缓收紧。
她越想越心慌，抓起笔，在一张素白的纸条上，只写下一个字。
“快。”
她将纸条递给心腹，声音发紧。
“立刻送去给我兄长！”
……
夜，更深了。
廷尉府，最深处的大牢。
阴暗，潮湿。
空气里弥漫着血和腐朽的气味。
张汤盘腿坐在冰冷的草席上。
身上囚服狼狈，腰杆却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枪。
“吱嘎——”
牢门的铁锁，发出一阵轻响。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不是狱卒。
是一个内侍。
张汤缓缓睁开眼，看着来人，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那内侍走到他面前，恭敬地跪下，从怀中取出一个密封的蜡丸，高高呈上。
“张大人，皇后娘娘让奴婢给您带句话。”
张汤没有接。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内侍。
内侍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压成一道蚊蚋般的细线，字字都带着墓穴里的阴寒。
“张大人，委屈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鼓足此生最大的勇气，才继续说出那句让他至今想起来，都遍体生寒的话。
“皇后娘娘说……”
“请您……”
“给他们一个想要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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