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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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无罪。”

  “何来结局?”

  短短六个字,没有一丝悲愤,不带半点绝望。

  它们穿过宫墙,落在椒房殿冰冷的地砖上,砸出一道无声的裂痕,蔓延至殿内每个人的心底。

  卫子夫捏着密报的指尖一寸寸收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勒出惨白的痕迹。

  她输了。

  输给了张汤那身宁折不弯的硬骨头。

  那人,竟宁肯站着被砍头,也不愿弯腰配合她演这一出戏,换一条活路。

  “母后!”

  昭华公主刘纁猛地站起,裙摆扫翻了案几上的茶盏。

  滚烫的茶水泼了她满手,她却像感觉不到痛。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疯了吗?!”

  “他随便认个小罪,父皇就有了台阶,李家那群豺狼也只能松口!他怎么就不懂!”

  卫子夫没有出声。

  她的整个计划,最精妙也最脆弱的一环,就是张汤的“配合”。

  只要他肯低头,肯“认罪”,将“构陷”的死罪,转为“贪墨”的活罪,一切都还有机会。

  现在,这环断了。

  鱼,不肯咬那枚能救它性命的钩。

  “呵呵……”

  一声轻笑,在死寂的殿内突兀响起。

  东方朔摇着扇子,从角落的阴影里踱步而出,脸上竟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玩味。

  “娘娘,公主殿下。”

  “鱼不咬钩,有时并非鱼太聪明。”

  他扫了一眼刘纁那张因焦灼而扭曲的脸,慢悠悠地补了一句。

  “而是,饵不够香。”

  刘纁的怒火被瞬间点燃:“东方先生!这都什么时候了!饵是他的命!命还不够香吗?”

  “命,自然是香的。”

  东方朔“啪”地合上扇子,在掌心轻轻一敲。

  “可对张汤这种人,有一样东西,比命更香。”

  “清白。”

  “他要的,不是苟活。”

  东方朔盯着卫子夫,一字一顿。

  “他要的,是干干净净地活。”

  卫子夫眼中的焦躁缓缓沉淀,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死水。

  她懂了。

  “先生,说下去。”

  东方朔微微躬身,眼中闪过一丝洞穿人心的精光。

  “既然他不肯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那我们,就逼着他的敌人,亲手把一桶更脏、更臭的粪水,兜头浇到他身上!”

  他压低了声音,话语几乎贴着卫子夫的耳朵。

  “派人,放出风声。”

  “就说,张汤不堪受辱,已在狱中写下万言血书。”

  “血书上,是他自上任廷尉以来,经手的所有案卷,所有查抄的账本,所有……他知道的,关于朝中百官,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的秘密!”

  “他要效仿屈子,以死明志!”

  “与那些构陷他的奸佞小人,同归于尽!”

  玉娇只觉后颈一凉,浑身汗毛倒竖。

  这太狠了!

  这哪里是救人?

  这分明是在张汤的脖子上,又架上了一把刀!

  一把逼着李家必须立刻、马上、不计代价动手的刀!

  ……

  风,一夜之间就吹遍了长安的每个角落。

  昭阳殿。

  “咔嚓。”

  李妍指间的玉质茶盏应声而裂,锋利的碎片扎进皮肉,渗出鲜红的血珠。

  她毫无痛觉,只是死死盯着阶下回报的宫人。

  “万言血书?”

  “同归于尽?”

  张汤那张又臭又硬的脸,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块茅坑里的石头,真的能干出这种事!

  不行。

  绝不能再等了!

  她抓过一旁的匕首,在手心狠狠划开一道更深的口子,用涌出的鲜血在一方锦帕上潦草写下几个字,塞进信筒。

  “立刻送出宫!”

  “告诉他们,收网!”

  ******

  三司会审的公堂,比上一次更加阴冷肃杀。

  主审官宗正刘弃,看着阶下那个囚犯,只觉得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

  那人的腰杆,依旧挺得像一根要戳破天的长矛。

  堂上气氛凝滞如冰,就在此时,丞相李蔡身后,一人踉跄出列。

  是李延年。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撕心裂肺。

  “诸位大人!草民……草民有天大的冤情要奏!”

  “大胆!”

  刘弃一拍惊堂木,“此乃会审御史大夫之公堂,岂容你在此喧哗!”

  “大人!”

  李延年猛地抬头,双目赤红,泪如雨下。

  “草民要状告的,正是这桩案子的根源!”

  “草民本是淮南王府旧吏,今日斗胆前来,只为揭发一桩被掩盖的惊天大案!”

  “淮南王刘安谋逆案,另有隐情!”

  轰——!

  “淮南王”三个字,如同一道黑色的惊雷,在公堂之上炸响!

  满堂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淮南案,早已尘埃落定,那是悬在所有刘氏宗亲头顶的利剑!

  谁敢再提?

  谁敢翻案?

  李延年却不管不顾,从怀中掏出一卷被血浸透的账本,高高举过头顶!

  “此乃淮南王府内帐!”

  “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着,当年,时任廷尉的张汤,曾收受淮南王刘安巨额贿赂!”

  “白银,十万两!”

  “他以此为代价,为淮南王遮掩谋逆罪行,拖延上报时机!”

  “若非陛下天威,雷霆一击,我大汉江山,险些就毁于此等奸贼之手!”

  李延年一头磕在地上,声嘶力竭。

  “张汤,非但贪赃枉法,更是通敌谋逆!”

  “其罪,当诛九族!”

  通敌谋逆!

  诛九族!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攻城巨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罪名,太大了。

  大到能把天都压塌!

  高高的宫墙之上,刘彻死死抓着冰冷的栏杆,指节尽白,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狰狞扭曲。

  杀机,在他铁青的脸上毕现!

  他死死盯住堂下那个瘦削的身影,那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然而……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张汤必死无疑之时。

  ******

  椒房殿内。

  东方朔听完密报,非但没有半分惊慌,反而抚掌大笑。

  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哈哈哈哈!妙!实在是妙啊!”

  刘纁急得直跺脚:“东方先生!都火烧眉毛了,你笑什么!”

  “我笑他们,终于出招了!”

  东方朔止住笑,眼中精光爆射!

  “公主殿下,您不觉得奇怪吗?”

  “淮南案早已尘埃落定,所有卷宗皆已封存入宗正寺府库,钥匙,更是在陛下一人手中。”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

  “那这本所谓的‘带血的账本’,是从何而来的?”

  “除非……”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锐利得能洞穿一切!

  “除非,有人,一直私藏着这桩逆案的核心机密!”

  “他们以为,这是钉死张汤的棺材钉。”

  “却不知,这也是指向他们自己的……”

  “致命之证!”

  卫子夫的眼中,也亮起了一道光。

  李家,为了速战速决,抛出了一张他们自以为的王牌。

  却也暴露了,他们最大的命门!

  就在此时,影子风尘仆仆的从殿外疾步而入,单膝跪地。

  “启禀娘娘!”

  “大司马急报!”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蜡丸,高高呈上。

  卫子夫接过,捏碎。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重如千钧!

  卫青,成功了。

  他率兵赶赴淮南旧地,以“追查漠北逃兵”为名,秘密抓捕了名单上的关键人物。

  其中,一个曾为李延年伪造户籍、助其脱逃的老吏,在酷刑之下,全招了!

  李延年!

  他根本不是什么赵地人!

  他的父亲,本是淮南王府的一名乐师,因深陷巫蛊之事,被牵连处死!

  而他侥幸逃脱,隐姓埋名,才有了今天!

  他们,是淮南逆案的余孽!

  卫子夫将两份情报,缓缓并排放在案上。

  一条完整的证据链,形成了。

  她终于明白,李家为何对卫氏,有如此刻骨的仇恨。

  原来,根子,在这里。

  卫子夫抬眼,看向窗外那轮惨淡的月光,眼神平静得可怕。

  她走到案前,亲手研墨。

  提起笔,却未写一个字。

  而是在一张空白的绢帛上,画了一幅画。

  画上,只有一只兔子。

  还有一截树桩。

  那只兔子,正朝着树桩,奋力撞去。

  她将画好的绢帛,小心翼翼地折好,封入一个新的蜡丸。

  “红姑。”

  “奴婢在。”

  “亲手,将此物,送给张汤大人。”

  红姑接过蜡丸,只觉得那小小的蜡丸,竟有千钧之重。

  她看着画上的内容,心头巨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卫子夫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轻轻响起,带着一丝悲悯,和一丝决绝。

  “去吧。”

  “告诉他,守株,是等不来公道的。”

  “唯有……”

  “玉石俱焚。”

  ******

  廷尉府,大牢。

  张汤收到了那枚蜡丸。

  他看着那幅简单到近乎可笑的画,枯坐了整整一夜。

  牢房外,漏刻的水声,滴答,滴答。

  一下,又一下,像是为他生命奏响的倒计时。

  天,快亮了。

  他那张如顽石般坚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

  那笑容里,有悲凉,有惨然,有不甘。

  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他缓缓起身。

  对着东方,对着未央宫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一叩君恩。

  二叩法度。

  三叩……清白。

  然后,他拿起笔。

  开始写下,他人生中,最后一份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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