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余音绕梁隐新忧

　　李越病体痊愈，重掌朝纲，柳黛烟便也顺势将前朝政务交还，退回坤宁宫，重新专注于宫闱之事。然而，经此一事，她在朝臣心中的分量已截然不同。那份于陛下病重期间展现出的沉着、睿智与决断力，如同无声的宣言，昭示着这位皇后绝非依附帝宠而生的莬丝花，而是真正有能力在风浪中执掌船舵之人。朝堂上下，明里暗里对中宫的信服与敬畏，达到了空前的高度。

　　宫内亦是如此。柳黛烟协理六宫本就公允持重，如今更添一份不怒自威的气度。宫人们行事愈发规矩谨慎，连带着那些宗室女眷入宫请安时，言语间也更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恭顺。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平静。秋意渐深，御花园内的菊花开得愈发绚烂，金桂飘香，沁人心脾。柳黛烟每日处理完宫务，便多了些闲暇时光陪伴承珩。小家伙如今跑得越发稳当，小嘴也甜，时常逗得她开怀一笑。璎珞伤势大好，已能如常伺候，只是柳黛烟怜她重伤初愈，不让她做劳累活计，多在身边陪着说话解闷。而太医院那边也传来持续的好消息，谷雨虽仍虚弱需卧床静养，但已能时常清醒，进些流食，与探望的柳黛烟和璎珞进行简单的眼神交流，甚至能扯动嘴角，露出极淡的笑容。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日午后，秋阳暖融，柳黛烟抱着承珩在坤宁宫庭院中晒太阳，看着小家伙用胖乎乎的手指好奇地去触碰石桌上摆放的一盆墨菊。李越信步走来，挥退欲要行礼的宫人，悄然坐到她身边，伸手将承珩接了过去，高高举起，引得承珩发出一串咯咯的笑声。

　　“陛下今日下朝倒早。”柳黛烟含笑看着父子嬉戏，顺手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推到他面前。

　　“政务处理得顺，便早些过来看看你们。”李越将承珩放在膝头，逗弄着他，状似随意地道，“今日收到韦睿的奏报，南境诸事已平，各部族安置妥当，请求年底回京述职。”

　　柳黛烟拈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他：“韦将军劳苦功高，南境能如此迅速安定，他居功至伟。陛下准他回京，亦是应有之义。”

　　“是啊，”李越逗弄着儿子，语气平和，“只是他一回来，这朝中关于兵权、关于南朝旧臣的议论，怕是又要起来了。”他顿了顿，看向柳黛烟，目光深邃，“还有……安王虽伏诛，其党羽亦被清算，但朕总觉着，似他这般经营多年，难道就真的没有留下一些……连裘福海都未必清楚的后手？”

　　柳黛烟心中微凛。李越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安王李玦心机深沉，狡兔三窟，裘福海虽是其心腹，但也未必知晓其全部隐秘。那些未曾暴露的暗桩、那些可能以其他身份潜伏下来的势力，就如同隐藏在华丽锦袍下的虱子，不知何时便会叮咬一口。

　　“陛下是担心，还有隐患未除？”她轻声问。

　　李越点了点头，眉宇间掠过一丝阴霾：“朕近日翻阅影卫关于清查安王余孽的卷宗，发现几处疑点。安王昔日曾以经商为名，在江南、蜀中乃至海外，都设有不少商号、货栈，明面上与他并无直接关联，资金往来也极其隐秘。裘福海掌控的，多是京畿与北地的暗线，对这些南边的产业，似乎涉足不深。如今裘福海伏诛，这些南边的产业，却仿佛一夜之间沉寂了下去，账目干净，人员离散，反而更让朕觉得……不寻常。”

　　柳黛烟沉吟道：“陛下是怀疑，安王在南边，还另有一股独立于裘福海之外的势力？或者说，他还有别的……合作者？”

　　“未尝没有这种可能。”李越沉声道，“安王野心勃勃，绝不会将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裘福海是他摆在明处，用来联络宫内、操控京畿、搅动南境的利刃。而那些远在南边、看似与朝政无关的产业，或许才是他真正用于积蓄财力、甚至……以备不时之需的根基。”

　　这个猜测，让柳黛烟也感到了压力。若真如此，那安王留下的隐患，远比他们之前清除的更为深远和隐蔽。

　　“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她问道。

　　“朕已密令影卫，改变侦查方向，重点追查安王在江南、蜀中等地的隐秘产业，尤其是那些在逆案发生后迅速‘消失’或‘转型’的商号。同时，对韦睿回京后的动向，也要多加留意。”李越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朕倒要看看，这潭水底下，还藏着多少泥沙。”

　　帝后二人一时沉默下来，只有承珩不明所以，兀自玩着李越腰间的玉佩，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就在这时，惊蛰从廊下快步走来，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她福身行礼后，低声道：“陛下，娘娘，方才太医院那边……谷雨姑娘又醒了一次，精神似乎比前几日好些，拉着璎珞姐姐的手，似乎……很想说话的样子。”

　　柳黛烟与李越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谷雨是裘福海事件最后的亲历者，她昏迷前那句关于裘公公未死的警示，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她此刻急于说话，是否又想起了什么关键的信息？

　　“摆驾太医院。”李越当即起身，将承珩交给乳母。

　　柳黛烟也立刻跟上。

　　太医院值房内，药香依旧。谷雨靠坐在引枕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比之前有神了许多。她看到帝后一同前来，挣扎着想下床行礼，被柳黛烟连忙按住。

　　“谷雨，你感觉如何？”柳黛烟坐在榻边，柔声问道。

　　谷雨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沙哑的气音，显得十分急切。璎珞在一旁解释道：“娘娘，谷雨方才醒来，就一直拉着奴婢的手，似乎有什么要紧的话想说，只是气力不济，说不出来。”

　　柳黛烟握住谷雨微凉的手，鼓励道：“别急，慢慢来，你想说什么？”

　　谷雨用力吸了几口气，目光紧紧盯着柳黛烟，又看了看一旁的李越，眼中充满了急切与一丝……恐惧？她颤抖着抬起另一只未受伤的手，极其艰难地，用食指在柳黛烟的手心里，缓缓地、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柳黛烟凝神感受着那微弱却清晰的笔画。

　　那是一个字。

　　一个笔划繁复的字。

　　她仔细辨认着。

　　是……“云”字？

　　云？云？

　　谷雨写完后，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手臂颓然落下，大口地喘着气，眼神却依旧死死望着柳黛烟，充满了未尽之言。

　　云？

　　柳黛烟与李越皆是眉头紧锁，心中疑窦丛生。这个“云”字，是何含义？是一个人名？一个地名？还是一个组织的代号？

　　“谷雨，这个‘云’字，是什么意思？是指一个人吗？还是……”柳黛烟急切地追问。

　　谷雨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眼中焦急更甚，最终，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瞳孔猛地收缩，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情绪激动之下，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脸色涨红。

　　太医连忙上前安抚施针，示意帝后娘娘，谷雨姑娘情绪不宜再受刺激。

　　柳黛烟与李越只得暂时按下满腹疑问，安抚了谷雨几句，嘱托太医好生照料，便退出了值房。

　　回到坤宁宫，两人心中都如同压上了一块巨石。谷雨拼死带回的线索，指向了一个神秘的“云”。这个字，与安王在南方的隐秘产业，是否存在着某种关联？

　　“云……”李越负手立于窗前，反复咀嚼着这个字，“朕记得，安王在江南，似乎有一处别院，名字里便带个‘云’字，叫……‘停云别院’？还是与某个名字带‘云’字的商号有关？”

　　“影卫之前清查安王府产业，可曾重点关注过与‘云’字相关的？”柳黛烟问道。

　　“卷宗浩繁，朕需让他们再仔细筛查一遍。”李越目光锐利，“这个‘云’字，很可能就是揭开安王最后秘密的关键！”

　　他立刻下令，命影卫暂停其他方向的调查，集中所有力量，全力追查与“云”字相关的一切——无论是人名、地名、商号名、乃至诗词字画中的印记，只要与安王李玦能扯上一丝关联的，皆不放过！

　　一道无声的命令，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再次搅动了看似平静的水面。

　　然而，就在帝后二人将全部注意力投向这个突如其来的“云”字时，前朝却发生了一件看似与此无关，却微妙地影响着朝局的事情。

　　几位以清流自居的御史，联名上奏，以“南朝旧地初定，民心未附，需德高望重之宗室坐镇安抚”为由，提请陛下派遣一位亲王，前往南境核心之地，建府理事，以示朝廷恩宠与重视。

　　奏折中虽未明言，但其隐隐指向的，乃是先帝幼弟，如今宗室中辈分较高、素来以宽厚仁德着称的——裕王李琛。

　　裕王李琛，与安王李玦并非一母所生，平日里也是个闲散王爷的做派，醉心金石书画，与朝臣交往不多，在之前的逆案中也未受到任何牵连。此刻被御史们推出来，看似合情合理。

　　然而，李越看着这份奏折，眼神却微微冷了下来。

　　派遣亲王镇守新附之地，祖制确有先例。但在安王余孽可能尚未肃清、南境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潜藏的这个当口，提出此议，其用心，恐怕并非表面那般单纯。

　　是有人想借此机会，将裕王推向前台，平衡韦睿日渐增长的威望？还是……这本身就是那隐藏的“云”，开始悄然拨动棋局的第一步？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而新的忧虑，已随着这看似平常的奏请，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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