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平凡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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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世根参谋长手记,一九八六年春整理于干休所)(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意外巧合)。昨夜又梦见傅水恒。
在梦里,他还是初到太行山时的模样,戴着学生气的圆框眼镜,手指细长,握枪的姿势生疏得让人发笑。可一转瞬,他就站在连城县的深山里,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脊背在烈日下闪着油光,手持松脂刀的样子,熟练得像个做了半辈子的老农。
醒来后,我披衣坐在窗前,北京城的晨曦还未完全铺开。我摊开信纸,觉得必须写下这些。不是为他立传——他绝不会同意——只是为了记住,一个人如何能如此彻底地,从云霄归于尘土,并在尘土中开出花来。
一
我第一次得知他拒绝了所有特殊照顾,是在一九八六年初春。连城县来的报告放在我桌上,措辞谨慎,字里行间却透着不解。
“傅水恒同志坚持不领取特殊津贴,亦不接受任何形式的物质补助。目前,其依靠采集松脂、烧制松烟墨(当地称‘乌油’)为生……”
报告下面,附了几张照片。一张是他站在一片松林里,手里拿着一个铁皮桶和一把奇怪的弯刀。另一张,是他蹲在一个土窑前,窑口冒出滚滚浓烟,他的脸被熏得黝黑,只有笑起来时,牙齿显得特别白。
我看着照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这就是那个曾经手握超越时代的知识,在指挥部里运筹帷幄,能叫出每一种精密仪器名字的人?
但仔细看他的眼睛,目光沉静,透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满足。
二
我再也坐不住,几天后便启程南下。
到达池溪村时,已是傍晚。村支书领着我,没有去他的老宅,而是径直往后山走。
“傅老这个时间,肯定还在‘上班’哩。”支书笑着说。
穿过一片竹林,便闻到一股浓郁的松香。再往前走,看见山坡上一片茂密的马尾松林。夕阳的光线透过松针,洒下斑驳的金辉。傅水恒就在那片光晕里。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没有领章帽徽),裤腿挽到膝盖,脚上一双磨破边的解放鞋。他正俯身在一棵松树前,树干上斜着划开两道V字形的切口,嵌着一片竹篾,松脂便沿着竹篾,一滴一滴,落入下方挂着的铁皮桶里。那动作,轻柔而专注,不像在劳作,倒像在抚慰。
“水恒!”我喊了一声。
他回过头,看见是我,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真诚的笑容,在布满汗珠和松脂的脸上绽开。
“老首长,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这个‘乌油匠’当得怎么样。”我尽量让语气轻松些。
他嘿嘿一笑,用胳膊抹了把汗,指了指身边几个已经装了半桶松脂的铁皮桶:“快收工了,正好,带你看看我的‘化工厂’。”
三
他的“化工厂”,就在山脚下溪流边的一片空地上。一个用黄泥和石头垒起的简陋土窑,窑旁堆着劈好的松柴,还有一堆黑乎乎的、像是黏土的东西。旁边搭了个草棚,下面摆着几十块已经成型的、方方正正的乌油锭子,在夕阳下闪着哑光。
“这就是乌油?”我拿起一块,入手沉甸甸的,有一股清冽的松香。
“嗯,好东西。”他接过那块乌油,像鉴赏家一样端详着,“写字、画画都行,防蛀,还能入药。城里来的贩子,一块能给八毛钱呢。”
语气里带着自豪。我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八毛钱。他当年随手在文件上签的一个字,可能就关乎几十万、上百万的经费。
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边熟练地生火,准备烧最后一窑,一边平静地说:“老陈,这不一样。那时候是为国家造枪造炮,现在,是为老婆孩子挣口粮。都是过日子,不寒碜。”
“老婆孩子?”我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
他往窑里添柴的手顿了顿,火光映着他的侧脸,线条柔和了许多。“嗯,成了个家。女人是村里的,叫秀兰。带个六岁的小闺女,叫山雀。”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我能看到他眼角眉梢那藏不住的暖意。
四
那天晚上,我见到了秀兰和山雀。
秀兰是个腼腆的客家女人,话不多,手脚麻利,张罗了一桌简单的饭菜:青菜,笋干,还有一小碗蒸腊肉。山雀躲在她身后,怯生生地看着我这个“北京来的大官”。
傅水恒把山雀拉到身前,指着我说:“雀儿,叫陈伯伯。这是爸爸以前一起打鬼子的老战友。”
“陈伯伯。”小姑娘的声音细细的。
吃饭时,秀兰不停地给我夹菜,自己却只吃面前的青菜。傅水恒把那片腊肉夹到她碗里,她又要夹回来,被他用眼神制止了。两人之间那种相濡以沫的默契,胜过千言万语。
饭后,山雀在油灯下写字,用的就是傅水恒做的乌油。他坐在旁边,耐心地教她握笔的姿势。灯光昏黄,勾勒出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安静而美好。
我忽然明白了。他拒绝那些特殊照顾,不仅仅是不想搞特殊,更是要用自己的双手,为这个新建立起来的、小小的家,撑起一片实实在在的天空。这份自食其力的尊严,对他而言,比任何津贴都重要。
五
第二天,我执意要跟他上山采脂。
他拗不过我,只好给我也准备了一套工具。那弯刀,看着简单,用起来却极讲究。下刀的深浅、角度,稍有偏差,要么采不出脂,要么会伤了树。
“这树跟人一样,你善待它,它才肯给你好东西。”他一边示范,一边讲解,“刀口不能太深,伤了心脉,树就活不长了。要斜着走,顺着它的纹理……”
我学着他的样子,在一棵老松上尝试。手发抖,刀打滑,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口子。
他笑了,接过刀,手腕轻巧地一转,便划出一道流畅优美的V字。“你看,要这样。当年造枪械,图纸要精准到毫厘。现在对付这树,也是一个道理。”
我看着他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那双手,曾经在草纸上演算过复杂的弹道,绘制过精密的图纸,如今握着这把原始的松脂刀,竟也同样稳定、从容。
“习惯吗?”我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从……从那种工作,转到这个。”
他直起腰,望向漫山的松林,深吸了一口带着松香的空气。“开始也不习惯。觉得一身本事没了用武之地,憋屈。可后来发现,这山里处处是学问。”
他指着不同树龄的松树,告诉我哪棵出脂旺,哪棵的脂质量好;又带我看土窑的火候,讲解如何通过控制温度和松柴的干湿,来影响乌油的成色和硬度。
“这里面有化学,有物理,有材料学。”他眼神里闪烁着熟悉的光彩,那是他当年攻克技术难关时才有的神采,“老陈,知识从来不会没用。只是换了个用法而已。”
六
中午,我们坐在溪边吃秀兰准备的糍粑。
他告诉我,他用第一批卖乌油的钱,给山雀买了新书包,给秀兰扯了块花布做衣裳。
“看着她们高兴,比我当年看到新式步枪试射成功还满足。”他咬了口糍粑,嚼得很慢,像是在品味这种平凡的幸福。
“就没想过……用你懂的那些,做点更大的事?”我试探着问。我知道,以他的学识,哪怕只是点拨一下,当地的农业或工业就能有大的起色。
他沉默了片刻,看着潺潺的溪水。
“想过。但老陈,时代不一样了。和平年代,有和平年代的发展规律。我一个老头子,不能仗着有点老资格,就指手画脚。我现在最大的‘大事’,就是把乌油烧好,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让山雀能安心读书。”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深沉:“我们当年拼命,不就是为了让千千万万个像山雀这样的孩子,能活在太平年月,能让千千万万个像我这样的普通人,能靠自己的力气,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吗?”
“我现在,就是在过我们当年为之奋斗的那种日子。”
我哑口无言。所有的担忧和惋惜,在他这番朴素而深刻的话语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和迂腐。
七
下午,我跟去看他卖乌油。
镇上的集市熙熙攘攘。他的乌油摊子摆在角落里,不大起眼。但不时有人过来,熟稔地跟他打招呼。
“傅师傅,老规矩,来五块。”
“傅老弟,这次的成色真不错!”
他笑着应承,收钱,找零,动作不紧不慢。有人递烟,他摆摆手:“戒了,省下钱给闺女买糖。”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心里百感交集。这就是历史的创造者之一,隐没在人间烟火里,成了一个受人尊敬的“傅师傅”。没有人知道,这个卖乌油的老人,胸膛里曾装着一个时代的蓝图。
收摊时,他数了数皱巴巴的毛票,满意地揣进兜里。“今天挣了十一块三毛。够给秀兰买条围巾,再给山雀买本字典了。”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一刻,我觉得他不是走下山坡,而是完成了一次最伟大的凯旋。他战胜了功名的诱惑,穿越了身份的迷雾,真正抵达了平凡——而这平凡,因他曾经的波澜壮阔,显得如此厚重而辉煌。
八
临行前,他送我一包上好的乌油。
“拿着,回去写回忆录,用这个墨,字不容易褪色。”
我接过那沉甸甸的乌油,也接过了他这份沉甸甸的嘱托。
车子发动时,他抱着山雀,和秀兰一起站在村口的老榕树下向我挥手。山雀大声喊着:“陈伯伯再见!”
我透过车窗,最后看了一眼他和这片他已深深扎根的土地。松林苍翠,溪水长流,炊烟袅袅。
回到北京后,我给连城县去了一个电话,只提了一个要求:尊重傅水恒同志的一切选择,不必再报。
放下电话,我打开那包乌油,浓郁醇厚的松香弥漫开来。我研了墨,铺开信纸,写下这篇手记的第一行。
我知道,在遥远的闽西深山,我的老战友,那位曾经的穿越者、技术天才、无名英雄,如今最好的乌油匠傅水恒,正用他沾满松脂的双手,牢牢地、也幸福地,握住了属于他自己的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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