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回京路上,心碑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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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蹄踏碎残雪,归途蜿蜒如刀刻于大地。

  药阁一行人自北境折返,寒风仍割面如刃,但军中哭声渐歇,士气已复。

  小竹抱着药箱走在队尾,指尖冻得发红,却始终不曾松手。

  她目光低垂,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昨夜那一幕——枯井旁孩童潮红的脸、颤抖的手指、抽搐的四肢。

  她当时几乎本能地停下脚步,心跳如擂。

  不是犹豫,是确认。

  她翻过《药理通则》第三章:“水源毒染,热症抽搐,多因秽物入脉,或药毒渗流。急以生石灰、活性炭层层滤净,并施耳针镇惊,开窍醒神。”

  那口井,就是被“律香”焚烧后的灰烬顺雨水渗入地下,污染了水源。

  而那些香,正是朝廷律医司以“安神定志”之名,暗中操控军心的工具。

  如今祸水南流,竟无声无息地毒到了百姓口中。

  她没等命令。

  她不能等。

  “快!取石灰、炭粉、粗布!”小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指挥随行药农搭起简易滤架,将井水一瓢瓢倒入三层过滤装置。

  又从针囊中取出最细的银针,在火焰上灼烧后,稳稳刺入孩童耳廓三处穴位——耳尖、屏中、神门。

  动作干净利落,仿佛早已演练千遍。

  村民围在四周,眼神惊疑不定。“这丫头才多大?敢动针?”

  “她若治不好,我拿命赔。”老药农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如铁铸。

  他蹲在小竹身边,默默递上炭包,眼神里竟有几分敬意。

  一夜未眠。

  火堆明灭,小竹守在孩童榻前,寸步未离。

  第三日清晨,孩子睁开了眼,虚弱地喊了声“娘”。

  哭声炸开。

  孩子的母亲扑通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冻土上,一声声叩首,泪如雨下。

  周围的村民也纷纷跪倒,口中喃喃:“活菩萨……药阁的活菩萨啊……”

  小竹怔住了,手指微微发抖。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这样仰望。

  云知夏站在村口老槐树下,一袭素色斗篷迎风而立,目光沉静如深潭。

  她看着小竹被人群簇拥,却没有上前。

  她只轻轻说了一句:“这一针,扎的不是穴,是恐惧。”

  人群听不懂。

  但她懂。

  恐惧才是病根。

  是百姓对疾病的无知,对权势的顺从,对“律令即天道”的盲信。

  而小竹这一针,破的正是这层无形的枷锁。

  老药农默默走到空地中央,从行囊中取出一个个布包——北境的黑土,豫州的黄壤,江南的青泥。

  他一捧一捧,将这些泥土堆在村口,垒成一方低矮的土台,不高,不及膝,却稳如磐石。

  他插上一截枯枝,低声说:“这是‘心碑’,不刻字,只埋土。哪有医者救过人,哪就有碑。”

  风过,枯枝轻颤,似有回应。

  沈青璃站在不远处,袖中指尖微动。

  她缓缓掏出一叠泛黄的残页——那是她亲手撕毁的《医律典》。

  曾经她以此为信仰,奉之如神明,如今却成了她最深的耻辱。

  她蹲下身,将残页轻轻埋入土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赎罪,从不靠律,靠行。”

  云知夏侧目,眸光微闪,却未语。

  当晚,月隐云后。

  墨十四如影归来,黑衣沾霜,眉间凝寒。

  他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前方驿站已被司礼监接管,驿卒全换作便衣太监,腰佩内廷令符。三十里外设‘迎归亭’,名为迎驾,实为盘查——所有药囊、文书、器具,皆需开封查验。”

  “查什么?”云知夏坐在篝火旁,手中摩挲着一枚药丸,语气平静得可怕。

  “查……《反律引录》。”

  她笑了。

  一笑如刃出鞘。

  “他们要查的,从来不是药,是人心。”她抬眸,火光映在眼中,冷而锐利,“他们怕的不是疫病,是百姓开始信医,不信律;怕的不是我回京,是我带回了‘自己思考’的种子。”

  她站起身,环视众弟子。

  “今夜,拆稿。”

  话音落,沈青璃双手捧出《反律引录》手稿——那本揭露律医司百年操控、以药控人真相的禁书。

  云知夏亲自执剪,将千页手稿拆解成十份,分别藏于药丸蜡壳之内、针囊夹层之中、布条药方背面、甚至炭包夹心。

  “分十路走,明日辰时汇于官道,若遇盘查,宁毁不交。”

  弟子们肃然领命,眼神灼亮,无一退缩。

  云知夏立于夜风之中,望向京城方向。

  那里有龙椅,有密诏,有等着将她再度钉上“妖医”之名的朝堂。

  但她已不是任人摆布的弃妃,也不是只求自保的药师。

  她是点燃火种的人。

  火已燎原,风又奈何?

  她抬手,轻轻抚过耳后——那里,心火仍在跳动,如警钟,如战鼓。

  明日过迎归亭,她将空箱示人。

  药,早已不在箱中。

  而在土里,在针尖,在千万双开始睁开的眼睛里。

  次日晨光未明,霜色如铁,迎归亭已人影绰绰。

  朱红灯笼高悬,宫灯映雪,照出一行肃立内侍的影子。

  裴公公亲自候在亭前,紫貂大氅裹身,笑得慈眉善目,仿佛迎的不是归京的“弃妃”,而是救世真仙。

  “云阁主一路辛苦!”他拱手作礼,声音拖得绵长,“陛下昨夜三问归期,盼您如望甘霖啊。”

  云知夏立于马前,斗篷微扬,眉目清冷如霜雪雕成。

  她不答,只抬手一挥。

  小竹上前,双手捧起药箱,当众开启。

  “咔”的一声,箱盖掀开——瓶罐倾倒,空空如也,唯余几粒残渣洒在角落,灰白如烬。

  “北境之疫已平。”云知夏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入地,“药尽于此。”

  四周静了一瞬。

  裴公公眼底飞快掠过一丝阴鸷,随即又堆上笑意:“好,好!苍生有幸,得见神医济世!”他挥手,便有太监上前欲查箱底文书、针具布囊。

  就在此刻,云知夏指尖微动。

  她闭了闭眼,体内“药感”如脉流暗涌——那是她以药理通神、以毒炼体后觉醒的感知之力,能窥人心跳、察血行、感药息。

  此刻,她不动声色,借着袖中隐秘牵引,将一缕药气凝于指尖,顺经走络,悄然渡入沈青璃掌心。

  那一瞬,沈青璃指尖剧颤。

  她垂眸,只见掌纹之间,竟浮现出三行细若游丝的赤痕,如血写就——

  “稿在竹篮底,焚香即燃。”

  她呼吸一滞,随即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将手藏入袖中,心口如擂。

  小竹早已会意。

  她抱着那只粗编竹篮,缓步走向亭边一位村妇——那妇人昨夜曾跪地叩首,如今眼眶仍红肿未消。

  小竹将篮子塞进她手中,低声道:“回家煮汤用,莫要丢弃。”

  妇人一怔,还想推辞,小竹已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裴公公目光扫过,欲拦,却见云知夏直视而来,目光如刃,竟令他心头一凛,迟疑片刻,终未出声。

  车队缓缓穿亭而过,马蹄声渐远。

  入夜,宿于荒山破庙。

  残垣断壁间,篝火摇曳,寒风穿堂。

  云知夏盘坐于蒲团之上,闭目调息,体内药气如江河归海,周天运转。

  她正欲收功,忽——

  “嗡!”

  心口剧震!

  药感骤然炸开,如千针穿髓,万雷贯耳!

  她猛地睁眼,瞳孔收缩如针。

  不对!

  百名巡讲归来的医者中,竟有七人同时浮现“律音回响”——那是被《医律典》洗脑多年后才会出现的神经烙印,本应随药阁启蒙而逐渐消退。

  可如今,这回响非但未散,反而变得尖锐、规律,如钟磬撞骨,深植髓中!

  “他们换了方式……”她指尖掐入掌心,声音冷得能结出冰碴,“不再是灌输律条,而是‘律音刻骨’——把律令炼成音波,借焚香、诵经、药雾渗入呼吸,烙进骨髓!”

  这才是真正的控制——不靠文字,不靠记忆,而是将服从刻进本能,让人在梦中都会背诵“医者不得违律”!

  她霍然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枚赤红如血的蛊丸——那是她以北境寒蛛毒、南疆蛊心、药阁秘火三炼而成的“反律蛊”。

  此蛊不杀人,只破控,能引动人体自生抗性,唤醒沉睡的自主意识。

  她将蛊丸投入炉火。

  “轰——”

  火焰腾起,竟化赤金之色,如日初升,照得破庙如白昼!

  火中似有万千低语响起,是百名医者的心跳、呼吸、意识在共鸣。

  云知夏立于火前,声音如誓:

  “这一次,我要让听者听见自己的心跳。”

  窗外,冷月无声。

  数十座新立的“心碑”静静伫立于山野之间,泥土未干,枯枝为旗,如大地睁开的眼睛,凝视着远方那座金瓦朱墙的城池——

  那里,有龙椅高悬,有律令如枷,有无数人正在遗忘如何思考。

  而她,已布下火种。

  只待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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