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烽烟暗涌棋定东南

　　凌晨三时零七分。

　　地下指挥部内，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如同在黏稠的胶质中挣扎前行。郑耀先刚刚结束与毛人凤关于“磐石计划”补充细节的讨论，后背的冷汗几乎浸透内衫。那决定性的七分钟已经过去，怀表在口袋中恢复了沉默，不再有“嘀”声，不再有红灯闪烁，如同一个耗尽了能量的死物。

　　他无法确切知道自己的干扰是否成功，只能凭借直觉和推断，如果干扰没有成功，此刻外面理应传来计划中针对电厂、水源等关键设施的剧烈爆炸声。然而，指挥部内外，除了远处依旧激烈的交火声，并无任何异常的大规模破坏动静。

　　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弛感，终于从郑耀先紧绷的神经末梢悄然释放。成功了。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面色如常地整理着桌上的文件。

　　就在这时，指挥部的门被推开，李振大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他先是看了一眼郑耀先，然后才对毛人凤报告：“局座，城防司令部联系不上了。挹江门、光华门方向枪声已渐稀疏，恐怕防线已被突破。”

　　消息传来，指挥部内残留的几名工作人员脸色瞬间煞白，有人甚至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空气中弥漫起恐慌的气息。

　　毛人凤端坐不动，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他沉默了几秒钟，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终落在郑耀先脸上，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耀先，你之前说，‘幽灵’指令因其物理载体的失效，风险已大大降低？”

　　郑耀先心中猛地一紧，知道这是最后的、也是最直接的试探。他稳住心神，语气沉稳而肯定：“是，局座。根据现有情报和技术分析，自动触发的可能性已微乎其微。即便有个别残存节点，也因失去统一指令和协调，难以形成有效破坏。”他巧妙地避开了自己主动干预的事实，将结果归因于“影子”网络的天然缺陷。

　　毛人凤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足足五秒，仿佛要透过皮肉，直窥其灵魂深处。指挥部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终于，毛人凤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结论。他不再纠缠于“幽灵”，转而面对现实的溃败，语气依旧冷静得可怕：“城破，在意料之中。诸君，南京一役，并非终局。”

　　他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散发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李振！”

　　“卑职在！”

　　“命令各外围警戒点，按预定计划，逐次收缩，向大楼核心区域撤退。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进行梯次阻击，最大限度迟滞敌人向本部的推进速度。为后续安排争取时间。”

　　“是！”李振领命，立刻转身出去部署。

　　“耀先。”毛人凤看向郑耀先。

　　“卑职在。”

　　“你立刻完成两件事。”毛人凤语速加快，但条理清晰，“第一，‘磐石计划’最终版人员名单及联络密码，启用‘龙渊’级密封，由你亲自保管。第二，监督执行‘烛影’方案，所有指定档案，必须在共军攻入大楼前彻底销毁，确保无任何核心机密落入敌手。完成后，向我报告。”

　　“卑职遵命！”郑耀先心中明了，这是毛人凤在安排后路和清理痕迹。“龙渊”密封是最高等级的保密措施，意味着这份名单将与他个人绑定，也暗示了毛人凤对他下一步的安排。

　　郑耀先立刻行动起来。他首先来到档案室，这里已堆满了待销毁的文件。在工作人员忙碌地将文件投入特制的、加入化学药剂的焚化炉时，郑耀先亲自监督，确保那份他暗中做了标记、记录着可争取人员及部分历史证据的档案袋，被“疏忽”地混入一堆已确认无关紧要、准备遗弃的普通文件中。火焰熊熊燃烧，黑烟通过特制管道排出，大量的罪恶与秘密在火光中化为灰烬，而希望的种子，则被他以这种方式悄然留存。

　　完成档案销毁后，他回到自己办公室，将“磐石计划”的最终名单和密码本，用“龙渊”密封程序封装在一个小巧的钛合金盒内，贴身收藏。这名单是敌人未来的潜伏骨干，也是他深入虎穴后需要逐一甄别、应对甚至策反的目标。

　　当他再次回到地下指挥部时，发现这里的人员已经进一步精简。毛人凤正在对陈专员和几名核心骨干做最后的交代。

　　“……上海方面的联络不能断，‘堡垒’虽破，‘磐石’已立。后续工作，会有人与你们对接。分散隐蔽，等待唤醒。”毛人凤的语气带着一种诀别的意味。

　　见到郑耀先回来，毛人凤挥了挥手，让其他人先行退下。指挥部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都处理好了？”毛人凤问。

　　“回局座，档案已按‘烛影’方案销毁完毕。‘磐石’核心已密封。”郑耀先简洁汇报。

　　“很好。”毛人凤走到墙边巨大的南京市地图前，目光扫过那些即将易手的区域，缓缓道：“南京这盘棋，我们暂时是输了子，但棋局还未终了。接下来，我们要去的，是另一个更大的棋盘。”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郑耀先：“耀先，你的能力和忠诚，在这危城之中，我已亲眼所见。大陆虽广，但未来之重心，在于东南沿海，在于台澎金马那片复兴基地。我需要一个真正能干且可靠的人，先去那里，为我，也为党国，打好前站。”

　　郑耀先心中一震，知道关键时刻到来。他挺直身体：“请局座吩咐！”

　　“我暂时还会留在此地，处理完最后的手尾，稳定人心。但你必须先走。”毛人凤沉声道，“你携带‘磐石’核心名单，以我的特使身份，即刻前往上海，然后转道前往台湾。抵达后，你的首要任务，是协助当地人员，筹建一个全新的、更高层级的潜伏指挥中心，代号‘深蓝’。你要负责整合来自大陆的各路情报和人员，重新编织我们的情报网，并确保其绝对安全。这项工作，关乎党国未来反攻大陆的根基，非同小可，我只信得过你。”

　　“深蓝”计划！直接前往台湾，筹建高层指挥中心！这无疑是深入敌人心脏的绝佳机会，但也意味着更深的孤独、更严密的监视和更巨大的风险。

　　“卑职……定不负局座重托！必当肝脑涂地，完成‘深蓝’筹建，为党国守住这东南壁垒！”郑耀先语气激昂，扮演着一个被委以重任的忠诚下属。

　　毛人凤满意地点了点头，走上前，拍了拍郑耀先的肩膀，这是极少见的亲昵举动：“耀先，前途艰险，好自为之。待我处理完此地事宜，自会前去与你会合。届时，你我兄弟再图大业！”

　　“卑职在台湾，静候局座驾临！”郑耀先低头领命，掩去眼中复杂的情绪。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更加清晰和密集的枪声，甚至伴有手榴弹的爆炸声，显然战斗已经蔓延到了很近的距离。

　　毛人凤神色不变，看了一眼腕表，对郑耀先说：“时间到了。楼下有一条秘密通道，直通秦淮河畔的备用码头，那里有快艇接应。你立刻出发！”

　　“局座保重！”郑耀先立正敬礼，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权倾一时、此刻却如同困兽般的上司，毅然转身，走向那条通往未知深渊的暗道。

　　在他身后，毛人凤独自站在空旷的指挥部内，听着越来越近的枪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冰冷的算计。

　　郑耀先的身影消失在暗道入口。他的南京岁月，就此画上句号。而一场更加漫长、更加孤寂的潜伏，即将在波涛汹涌的海峡对岸，拉开序幕。怀表中的危机虽暂时解除，但“磐石”与“深蓝”的重担，已然压上了他的肩头。风筝，即将飘向更遥远、更凶险的孤岛，而他手中的线，似乎也变得更加纤细，更加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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