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暗室操戈金石为开

　　南京城的陷落已进入读秒阶段。解放军的炮火开始有规律地覆盖城内残余的抵抗节点，枪声从四面八方向市中心压缩。保密局大楼虽尚未被直接攻击，但每一次炮弹落地带来的震动，都让这栋钢筋水泥的堡垒显得愈发摇摇欲坠。

　　郑耀先、刘铭章和苏晓晚所在的临时办公室，成了风暴眼中一片奇异的高压静土。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与窗外隐约传来的呐喊和爆炸声形成诡异的反差。三人围坐在一张铺满地图和文件的长桌旁，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磐石’苏南节点的通讯冗余方案，还需要再加密一层。”刘铭章指着图纸上一处复杂的线路图，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伤势带来的虚弱只是表象。“采用交叉验证，明暗双频，确保即使一个频道被破译或干扰，备用频道也能在绝对静默下启用。”他提出的方案极其专业，甚至有些苛刻，完全符合一个追求绝对安全的技术专家的偏执。

　　郑耀先沉吟着，手指在图纸上划过：“可以。但备用频道的激活指令，必须与主频道完全剥离，使用独立的、非对称的密钥体系。晓晚，这方面需要你设计一套全新的算法。”他看向苏晓晚，眼神中带着征询，更是一种无形的信任。

　　苏晓晚轻轻点头，没有多余的话，直接在旁边的电讯编码本上开始演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沉静而坚定。

　　这看似是纯粹的技术讨论，实则暗流汹涌。刘铭章提出的“苛刻”要求，是在为未来可能的需要预留更加隐蔽的操作空间；郑耀先强调的“独立密钥”，意在将核心控制权进一步收紧在他们三人手中；而苏晓晚的沉默执行，则是确保这一切能以最高效、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完成。

　　李振推门进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精诚合作、埋头苦干”的景象。他锐利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摊开的图纸和文件上。

　　“郑组长，刘副处长，苏小姐，工作进展如何？局座很关心。”李振的语气带着惯有的审视。

　　郑耀先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专注：“李队长，正在攻坚最后的通讯安全架构。铭章提出了几个关键改进点，可以有效提升网络的抗侦测和抗破坏能力，只是实施起来比较复杂，需要时间。”他将一份写满技术术语和复杂图示的文件推向李振，“这是初步方案，李队长可以过目。”

　　李振皱着眉接过文件，上面密密麻麻的符号和线路让他眼花缭乱，他试图找出破绽，但面对刘铭章这种顶级专家精心构筑的技术壁垒，他根本无从下手。他只能干巴巴地说：“局座要的是结果，越快越好。”

　　“我们明白。”郑耀先语气沉稳，“正在全力以赴。请转告局座，最迟明天傍晚，可以提交‘磐石’网络的最终版实施方案和初级架构。”

　　李振盯着郑耀先看了几秒，又瞥了一眼始终专注于面前编码本的苏晓晚和低头研究地图的刘铭章，没发现任何异常，只得悻悻道：“好，我会向局座汇报。外面情况不妙，几位也注意安全。”说完，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门关上后，办公室内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只有苏晓晚笔尖的沙沙声和刘铭章偶尔的低语。

　　“他在怀疑，但找不到把柄。”刘铭章头也不抬地说，声音很轻。

　　“他只需要确保我们在他眼皮底下‘努力工作’就行。”郑耀先淡淡道，手指无意识地在那个钛合金盒上敲了敲。盒子里，“磐石”的核心名单仿佛有着千斤重量。

　　利用李振巡查的间隙，郑耀先和刘铭章有了短暂独处的机会——郑耀先以需要查阅底层档案核实某个潜伏人员早期背景为由，和刘铭章一起去了隔壁的小档案库。

　　档案库内灯光昏暗，积满灰尘。确认门外无人后，郑耀先快速低语：“‘幽灵’的最终触发机制，我基本确定了。是定时触发，但需要怀表作为最终校准器。怀表现在沉寂，可能意味着上次干扰成功了，也可能只是进入下一个周期。”

　　刘铭章眼神一凛：“定时触发……周期？你的意思是，它可能不是一次性的？”

　　“不确定。但周的设计向来环环相扣，有备用方案是大概率事件。”郑耀先语气凝重，“我们必须假设威胁依然存在。名单这边，”他指了指自己胸口贴身收藏的位置，“你梳理得怎么样？”

　　“标记出了七个可能性极高、危害性极大的核心目标，建议在‘磐石’架构中将其设置为长期静默或边缘化。另外，发现了三个背景有疑点，可能可以被争取的对象，已做了隐性备注。”刘铭章语速极快，“苏小姐设计的通讯后门，理论上可以绕过标准监控，但需要极其谨慎地使用。”

　　“足够了。”郑耀先点头，“毛人凤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在他离开前，我们必须让‘磐石’看起来坚不可摧，同时埋下我们需要的‘钉子’。”

　　“他什么时候走？”刘铭章问出了关键问题。

　　郑耀先摇头：“他没明确说，但不会太久。机场一旦恢复，他必然是第一批离开的人。我们……要做好在失去他‘庇护’后，独自面对李振甚至更复杂局面的准备。”他看向刘铭章，眼神复杂，“你的‘伤’，是关键。必要时，它可以是你留下的最好理由。”

　　刘铭章沉默了一下，缓缓道：“我明白。这里，更需要人清理战场，迎接天亮。”

　　两人没有再多说，但彼此都明白对方的选择和肩负的责任。郑耀先将继续深入虎穴，而刘铭章将留在这片刚刚经历洗礼的土地上，守护新生的希望。

　　当他们抱着一摞无关紧要的旧档案回到办公室时，苏晓晚刚刚完成一段复杂的编码。她抬起头，看向郑耀先，平静地说：“郑组长，新的备用频道加密算法框架已经完成，基于混沌理论，破解难度极高。这是核心参数。”她递过一张写满复杂公式的纸条。

　　郑耀先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便将其小心折好收起。他不需要完全看懂，他只需要知道，这把钥匙掌握在值得信任的人手中。

　　窗外，天色渐暗，又一轮炮火准备开始了，震得窗户嗡嗡作响。办公室内，灯光依旧亮着，三个人影伏案工作，仿佛外界的天翻地覆与他们无关。他们正在用敌人提供的墨汁，绘制着一张既能满足敌人需求、又暗藏着自己一方生机的复杂蓝图。

　　毛人凤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前，听着越来越近的枪声，看着远处腾起的火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李振站在他身后，汇报着郑耀先小组“卓有成效”的工作进展。

　　“他们很卖力。”李振最后总结道，语气有些复杂。

　　毛人凤转过身，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卖力就好。真金不怕火炼，是忠是奸，这块‘磐石’，很快就能试出来。”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了那间灯火通明的临时办公室上。

　　“通知下去，加快与上海的联络。我最迟……后天中午，要看到明确的答复。”他下达了新的指令，离开的日程，在他心中已然敲定。而在他离开之前，他必须确保，这块他寄予厚望的“磐石”，真正能够为他所用，或者……被彻底砸碎，不留后患。南京的最后一夜，注定无人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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