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天衣无缝

　　城墙在呻吟，古老的黑石仿佛也在因无休止的杀戮而战栗。

　　马库斯·沃法特和他那支声名显赫的猎人远征军的覆灭，并未给冰封城的防线带来哪怕片刻的安宁。那由哈格林的诡计、赫莉本的狂怒以及洛克西亚的舰炮共同编织的死亡陷阱，在城西防线撕开了一个短暂的胜利缺口，但鲜血的气味非但没有吓退混沌的仆从，反而像最浓烈的蜜糖，吸引了另一群更加饥渴的苍蝇。

　　比亚基，恐虐冠军“钢角”埃吉尔·斯特比约恩的养子，一个将复仇看得比自己生命更重的诺斯卡人，用他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刚刚吞噬了帝国猎头的防区。他的父亲死于巫王马雷基斯之手，这份血海深仇驱使着他，让他麾下的斯凯林部落化作了一股纯粹的、不计后果的毁灭浪潮。他看到了机会——一个因胜利而可能出现的松懈，一个敌人力量调度的空窗期。

　　“为了埃吉尔！”比亚基高举他那柄刻满粗糙血槽的巨斧，斧刃上凝固的血痂在昏暗天光下泛着不祥的暗红色。“为了颅骨王座！斯凯林人，随我冲锋！将那些尖耳朵的头颅，献给我们的父辈！”

　　“呜——嗷——！”

　　回应他的是数千名斯凯林勇士野兽般的咆哮。他们不像“蒙人”部落那样组织严密，更像一群被狂怒驱使的疯狗。他们赤裸着上身，在冰冷的空气中呼出白色的雾气，皮肤上刺着扭曲的符文和象征他们部落图腾的凶猛海狼。他们越过沃法特部下尚在抽搐的尸体，踩着同族“蒙人”的残肢断臂，毫不犹豫地将新的攻城梯和撞角推向了由奈丝特拉与阿洛涵姐妹镇守的城墙段。

　　这片防区刚刚承受了一轮猛攻，墙垛上到处是崩裂的豁口，空气中弥漫着弩矢射尽后火药与金属的焦糊味，以及浓得化不开的血腥。黑暗精灵守军们胸口剧烈起伏，许多士兵的铠甲上沾满了自己和敌人的血，他们的手臂因持续的挥砍和拉弓而酸痛不堪。

　　“他们又来了！”一名年轻的黯矛士兵嘶哑地喊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疲惫和绝望。

　　“站稳了，孩子。”一个沉静而温和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奈丝特拉踏着轻盈的步伐走过，她的白发在混乱的战场上宛如一盏明灯。她的战甲上几乎看不到血污，仿佛污秽会自动避开她。她的双手没有持有武器，而是泛着柔和的、翡翠般的绿光。那光芒所及之处，年轻士兵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深入骨髓的疲惫感也被一股温暖的生命力所驱散。

　　“生命之风，请倾听我的呼唤，抚慰这些勇敢的灵魂。”她轻声吟唱着，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周围每一位精灵的耳中。

　　绿色的光晕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如同一圈温柔的涟漪。被光芒拂过的黑暗精灵士兵们，无不感到精神一振，体力迅速恢复。奈丝特拉不仅仅是在治疗，她是在用生命魔法的精髓，重新点燃他们心中即将熄灭的战意之火。

　　然而，她的姐妹，阿洛涵，则是这片战场上截然相反的另一个极端。

　　“一群不知死活的蠢货！”阿洛涵的声音冷冽如冰，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她站在墙垛的最高处，黑色的长发在狂风中飞舞，像一团燃烧的暗影。她的双手间，跳跃着毁灭性的紫色电光与暗红色的火焰。

　　“既然你们这么急着去见你们的血神，我就送你们一程！”

　　随着她一声厉喝，一道粗大的、由暗影与火焰交织而成的能量束从她手中喷薄而出，如同一条愤怒的冥界之龙，咆哮着冲向城下最密集的一群斯凯林人。那能量束所过之处，空气被灼烧得扭曲，地面被犁开一道焦黑的深壑。被正面击中的十几名诺斯卡勇士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就在瞬间化作了飞灰。爆炸的余波则将周围更多的敌人掀飞，残肢断臂混杂在焦土和碎石中，形成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这就是暮光姐妹的战斗方式，一个守护，一个毁灭；一个创造，一个终结。她们之间无需言语，一个眼神的交汇，便胜过千言万语的战术指令。她们是凯恩意志在凡世的一体两面——既有守护自己族群的慈悲，也有毁灭一切敌人的无情。

　　斯凯林人的冲锋被阿洛涵这记毁灭性的魔法短暂地遏制了，但比亚基的复仇之心远比他手下的性命更加顽固。

　　“不要停下！他们的巫术需要时间！冲上去，砍碎那个女巫！”比亚基咆哮着，亲自举起一面缴获的帝国盾牌，顶着稀疏的箭雨，带领着最精锐的混沌勇士冲在最前。

　　“休想！”奈丝特拉眼神一凛。她将双手按在冰冷的城墙石砖上，生命能量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大地之母，请借予我力量，让荆棘成为我们的壁垒！”

　　“嗡——”

　　城墙外侧的地面剧烈震动起来，坚硬的冻土被强行撕裂。无数粗壮的、长满倒钩尖刺的黑色藤蔓破土而出，它们如同有生命的巨蟒，以惊人的速度生长、交织，在城墙脚下形成了一道十数米宽、数米高的荆棘之墙。那些冲在最前面的斯凯林人躲避不及，被疯狂舞动的藤蔓缠住。锋利的尖刺轻易地刺穿了他们的皮甲和血肉，将他们高高吊起，在痛苦的哀嚎中被活活勒死或刺穿。

　　这道突然出现的魔法屏障，有效地阻挡了敌人的攻城梯和大部分步兵的推进。斯凯林人愤怒地用斧头劈砍着这些藤蔓，但藤蔓坚韧异常，砍断一根，立刻有三四根新的缠绕上来。

　　“干得好，姐姐！”阿洛涵赞许地看了一眼奈丝特拉，随即又将注意力转回了敌人身上。“现在，轮到我来清理这些被困住的耗子了！”

　　她双手高举，一团巨大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火球在她头顶凝聚成形。那火球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高温，连周围的空气都开始燃烧。城墙上的黑暗精灵们不由自主地后退，敬畏地看着那如同末日骄阳般的魔法奇迹。

　　“阿洛涵，等等！”奈丝特拉忽然喊道。

　　阿洛涵的施法被打断，她不解地看向自己的姐妹。只见奈丝特拉的目光越过了下方的荆棘之墙，投向了更远处的战场侧翼。在那里，一片混乱的阴影正在蠕动。

　　那是属于“兽王”拉卡斯的领域。

　　“千噬”拉卡斯，纳迦罗斯最伟大的驯兽师，一个以残忍和傲慢着称的黑暗精灵贵族。他此刻正悠闲地坐在一头体型庞大的战争蝎尾狮背上，冷漠地俯瞰着城下的屠宰场。对他而言，这场战争不过是一场规模宏大的狩猎，而那些诺斯卡人，就是最合适的猎物。

　　在他的指挥下，成群的战争多头蛇——以及被暮光姐妹命名为“莱玛野兽”和“索塔之寒”的两头恐怖巨兽，正从侧翼的阴影中现身。这些怪物拥有多个可复生的头颅，每一个都能喷吐出腐蚀性的毒液或致命的火焰。它们如同移动的堡垒，庞大的身躯碾过战场，将斯凯林人脆弱的阵线轻易撕碎。

　　“拉卡斯那个混蛋……”阿洛涵低声咒骂了一句。她不喜欢拉卡斯，事实上，很少有精灵喜欢他。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怪兽军团在眼下这种局面中，作用无可替代。

　　奈丝特拉的意图很明确：阿洛涵那记威力巨大的范围魔法，很可能会误伤到即将进入战场的友军怪兽。

　　“让那些动物先上。”奈丝特拉冷静地说道，“为我们争取施法和部队休整的时间。我们的目标是他们的首领，比亚基。”

　　正如她所料，拉卡斯的出现彻底打乱了斯凯林人的部署。比亚基原本计划用人海战术消耗城墙上的防御力量，然后由精锐部队一举登城。但他没料到，城下会突然冒出这样一支恐怖的怪兽军团。

　　“吼！”

　　一头拥有奈丝特拉驯化的“莱玛野兽”在拉卡斯的指挥下咆哮着冲入斯凯林人的侧翼。它的七张血盆大口同时张开，喷射出扇形的烈焰风暴。数十名诺斯卡勇士瞬间被点燃，化作惨叫着奔跑的火炬，最终无力地倒在地上，变成一具具焦炭。另一个头颅则一口咬住了一名混沌勇士，那名勇士身上的重甲在多头蛇的巨颚下如同纸糊的一般，被轻易地咬碎，伴随着骨骼断裂的脆响，半截身体被吞入腹中。

　　另一侧，战争蝎尾狮群在拉卡斯的驯兽师的指挥下，从空中发动了袭击。它们如同巨大的蝙蝠，无声地滑翔，然后猛地俯冲而下，用淬毒的尾刺贯穿敌人的头颅，用锋利的爪子撕开他们的胸膛。拉卡斯本人则好整以暇地用他那根着名的驯兽长鞭，不时抽打在某个表现不佳的怪物身上，或者干脆用鞭子卷起一名垂死的诺斯卡人，欣赏他在空中挣扎的模样。

　　“看到了吗，姐妹？”奈丝特拉的语气中没有丝毫波动，“混乱，这才是对付混沌的最好武器。现在，敌人的阵型已经乱了。”

　　阿洛涵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她放弃了那个需要长时间准备的巨型火球，转而双手交错，十指间闪烁起细碎而密集的暗影能量。

　　“那就来一场精准的点名。”

　　她的话音未落，数十道暗影箭矢从她指尖迸发，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以匪夷所思的角度划破长空，精准地射向那些试图组织抵抗的斯凯林部族头目和混沌巫师。每一道暗影箭都准确无误地穿透了目标的咽喉或心脏，中箭者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呻吟，生命力便被箭矢上附带的黑暗能量彻底抽干，变成一具干瘪的尸体。

　　城墙下的战斗，变成了一场由暮光姐妹和兽王拉卡斯共同主导的、血腥而高效的屠杀。奈丝特拉的荆棘之墙分割了战场，迟滞了敌人的步伐；拉卡斯的怪兽军团则在被分割的区域内横冲直撞，肆意破坏；而阿洛涵则如同高高在上的死神，用她的毁灭魔法，精准地收割着敌方指挥系统中的每一个重要节点。

　　黑暗精灵守军们得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他们在奈丝特拉的治疗下恢复了体力，重新装填好弩矢，对着那些被荆棘缠住或者被怪兽追得四散奔逃的诺斯卡人，进行着冷酷而有效率的射击。

　　比亚基目眦欲裂。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部落勇士被屠杀，看着自己为父报仇的雄心壮志，在这些精灵和他们的怪物面前被一点点碾碎。他的理智被怒火彻底吞噬。

　　“马雷基斯！给我滚出来！”他疯狂地咆哮着，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扭曲，“你这个懦夫！只会躲在女人和畜生后面吗？出来与我一战！”

　　他的吼声在喧嚣的战场上回荡，但回应他的，只有多头蛇更加响亮的咆哮和垂死者的哀嚎。巫王自然不会理会一个诺斯卡酋长的叫阵，而李易铭和其他英雄，也正在各自的防区浴血奋战。

　　“既然你不出来，我就杀光你的走狗！”比亚基彻底疯狂了。他放弃了攻城，调转方向，竟然带着他身边最后百十名最忠诚的亲卫，悍不畏死地冲向了那头正在肆虐的莱玛野兽。

　　他要屠龙，或者说，屠杀这头类似龙的多头怪物，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勇武，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无尽怒火。

　　“哦？有点意思。”蝎尾狮背上的拉卡斯挑了挑眉毛，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他非但没有指挥其他怪兽去围攻比亚基，反而饶有兴致地挥了挥鞭子，示意周围的蝎尾狮和阿洛涵驯化的“索塔之寒”让开一条路，给他看中的“玩具”一个表演的舞台。

　　比亚基和他的人成功地冲到了“莱玛野兽”的近前。他们怒吼着，将手中的飞斧和长矛投向多头蛇的头颅。多头蛇吃痛，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七个头颅疯狂地撕咬和喷吐。亲卫们一个个倒下，被火焰吞噬，被毒液融化，被巨口撕碎。

　　但比亚基，不愧是埃吉尔的养子，他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斗技巧和力量。他躲过一个头颅的火焰，用盾牌格开另一个头颅的撕咬，然后猛地跃起，将手中的巨斧深深地砍进了一个蛇颈之中。

　　“嗷——！”

　　多头蛇发出痛苦的嘶鸣，被砍中的头颅无力地垂下。

　　城墙上的阿洛涵看到这一幕，不屑地“嗤”了一声。“垂死挣扎。”

　　她正要抬手施法，却被奈丝特拉按住了手腕。

　　“让他去，姐姐。”奈丝特拉的目光平静如水，“让我们和拉卡斯的宠物解决他。我们的魔力要用在更关键的地方。这场战争，还远没有结束。”

　　阿洛涵皱了皱眉，但最终还是听从了姐姐的建议。她明白，她们的力量并非无穷无尽。凯恩的庇佑能让她们的意志更加坚韧，魔力恢复得更快，但每一次施展强大的法术，都是对精神的巨大消耗。而真正的敌人，瓦尔基娅和她的恶魔军团，还未登场。

　　城下，比亚基的“英勇”并未持续太久。他虽然砍伤了一个蛇头，但多头蛇剩下的六个头颅变得更加狂暴。更致命的是，拉卡斯似乎已经厌倦了这场“表演”。

　　兽王嘴里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哨。

　　那头一直游弋在侧的“索塔之寒”，那头通体覆盖着冰蓝色鳞片、能喷吐极寒气息的战争多头蛇，动了。它如同鬼魅般从侧面袭来，五个头颅同时张开，喷出的不再是火焰或毒液，而是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的白色寒流。

　　比亚基刚刚躲过“莱玛野兽”的一次甩尾攻击，根本来不及反应。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他的动作变得僵硬，他那身引以为傲的混沌铠甲上迅速凝结起厚厚的冰霜，连他脸上的肌肉都冻结了，将他那副狰狞的表情永远地定格。

　　他变成了一座人形的冰雕。

　　下一刻，“莱玛野兽”一个狂暴的冲撞，用它庞大的身躯，将这座冰雕撞得粉碎。

　　随着首领的死亡，残存的斯凯林部落勇士们最后的斗志也彻底崩溃了。他们发出绝望的嚎叫，扔掉武器，转身就跑。但他们又能跑到哪里去呢？在拉卡斯的怪兽军团和城墙上黑暗精灵神射手的双重追杀下，这场溃逃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战斗结束得很快。城墙下的土地被鲜血染成了黑红色，斯凯林部落，这个在诺斯卡也算小有名气的部族，就在这冰冷的纳迦罗斯大地上，被彻底抹去了存在的痕迹。

　　奈丝特拉轻轻舒了一口气，她收回了维持着荆棘之墙的魔力，那些黑色的藤蔓迅速枯萎，缩回了地下。她转身，开始继续为城墙上那些在刚才的战斗中受伤的士兵们进行治疗。绿色的光辉再次亮起，充满了希望与生机。

　　阿洛涵则走到墙边，冷漠地看着城下拉卡斯的驯兽师们驱使着冷蜥、蝎尾狮和多头蛇，清理着战场，收集着战利品和可用的奴隶。她感受不到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对这场无尽战争的厌倦。

　　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奈丝特拉，看到姐姐脸上那份无论身处何等地狱都未曾改变的温柔与坚毅，心中的烦躁似乎也平息了许多。

　　只要她们还在一起，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敌人，她们都能战斗下去。

　　姐妹俩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无声地传递着彼此的信念。她们的配合天衣无缝，她们的成长有目共睹。但她们也清楚，刚刚结束的，不过是血腥盛宴前的一道开胃菜。

　　远方的地平线上，那片不祥的血色阴云，正在变得越来越浓厚。真正的毁灭，正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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