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血色阴影

　　短暂的胜利并未给冰封城带来欢庆。

　　空气中弥漫的不是胜利的醇香，而是更加浓郁的血腥与不祥。城墙上，黑暗精灵士兵们默默地清理着同袍的尸体，将诺斯卡人的残骸粗暴地抛下城墙。每一次搬运都伴随着压抑的喘息和金属甲叶摩擦的刺耳声响，除此之外，再无他言。疲惫如同铅块，灌注在每个人的四肢百骸之中。

　　李易铭站在城垛边，眺望着城外那片广阔的屠场。成千上万具尸体铺满了冰封的苔原，暗红色的血泊在极北之地的寒风中缓缓凝固，像一块块破碎的、丑陋的琥珀。胜利的代价是触目惊心的伤亡，而更让他心头发沉的是，这场“胜利”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一场为了酝酿更恐怖风暴的血腥献祭。

　　尤莉卡无声地出现在他身侧，她的黯影斗篷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和声音。“斥候传回的消息很糟糕，”她的话音压得很低，却像淬毒的匕首一样锐利，“诺斯卡‘蒙人’部落的部分残兵没有向北逃回他们的家园，而是像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拖着同伴的尸体，朝着东方和西方的荒原集结，然后……消失了。”

　　“消失了？”李易铭皱起眉头，这个词在纳迦罗斯的土地上总意味着最坏的可能。

　　“是的，就像人间蒸发。”尤莉卡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我的黯影斥候在追踪过程中，发现他们最终都走向了一些……不自然的区域。那里的空间在扭曲，空气中充满了硫磺和黄铜的味道。他们最终被一股红色的浓雾吞噬，再也没有出来。”

　　“血神的盛宴开始了。”一个沙哑而带着一丝病态兴奋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赫莉本拄着一柄雕刻着无数哀嚎面容的祭司杖，缓步走来。她的白发上还沾染着敌人的血迹，苍白的脸上泛着不健康的潮红，那是厮杀后的余韵，也是对即将到来的更大屠戮的渴望。“这些凡人的灵魂和鲜血，只是开胃的浓汤。恐虐正在品尝，祂的主菜……即将上桌。”

　　娜莉斯卡、阿丽莎、哈格林以及暮光姐妹也相继赶到。她们每个人都面色凝重，刚刚结束的战斗不仅消耗了她们的体力，更让她们清晰地感受到一股超越凡世的恶意正在战场上空凝聚。

　　“死亡的能量在哀嚎，”娜莉斯卡紧握着她的法杖，杖首的骷髅眼中闪烁着幽绿的灵魂之火，“它们不是在安息，而是在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撕扯、吞噬。我从未见过如此狂暴的灵魂收割。”

　　阿洛涵的眼中跳动着毁灭的火焰，她烦躁地拨弄了一下火红的长发：“空气里的魔法之风变得粘稠而滚烫，就像在血浆里游泳。任何法术的引导都变得异常困难，除非……是与毁灭和火焰相关的。”

　　“不，还有生命。”奈丝特拉轻声反驳，她的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苍白，“我能感觉到土地在哭泣。那些死去的诺斯卡人，他们的生命精华没有回归自然，而是被强行抽取，汇聚成一股污秽的能量。这片土地正在死去，被转化成……某种祭坛。”

　　巫王马雷基斯在克拉卡隆德领主马鲁斯·黑刃和海盗王洛克西亚·堕落之心的陪同下，也登上了这段城墙。他那被战争之火磨砺得毫无波动的眼神，此刻也透出一丝罕见的凝重。他没有看李易铭等人，而是将目光死死锁定在城外的尸山血海之上。

　　“来了，”巫王的声音低沉如九幽寒风，“凯恩的宿敌，宇宙中最古老、最纯粹的毁灭意志。感受这股力量，孩子们。记住这种感觉，这是纯粹的愤怒，是无尽的杀戮欲望，是混沌本身最原始的形态之一。斯洛特的情报没有错，瓦尔基娅·血腥女王……她把整个‘蒙人’部落当成了炮灰，更是召唤她恶魔主力的祭品。”

　　就在马雷基斯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战场上那成千上万具尸体，无论是黑暗精灵还是诺斯卡人，身上的伤口突然重新迸裂开来。粘稠的血液不再是流淌，而是像被煮沸了一般，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升腾起血红色的蒸汽。大地开始轻微地震颤，仿佛有什么巨物正在地底深处苏醒，发出沉闷的心跳声。

　　“咚……咚……咚……”

　　那心跳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快，与城墙上每一个人的心脏产生了邪恶的共鸣，让人血脉喷张，心智中充满了暴戾的杀戮冲动。一些意志薄弱的黑暗精灵士兵甚至开始双眼赤红，无意识地握紧武器，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稳住心神！抵抗混沌的蛊惑！”李易铭厉声喝道，凯恩神只的庇佑之力在他体内流转，一股清凉的意志力瞬间扩散开来，让他身边的战士们猛然惊醒，冷汗涔涔。

　　但城外的景象已经彻底失控。

　　血色的蒸汽汇聚成浓雾，笼罩了整个战场。在这片翻腾的血雾之中，那些凝固的血泊开始融化、汇聚，形成一条条蜿蜒的血河，向着战场的中心流去。尸体在血雾中迅速干瘪、风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生命与灵魂，只留下一具具脆弱的骨架，随即在无形的力量下化为齑粉。

　　整个战场，这片刚刚吞噬了数万生命的土地，正在变成一个巨大无比的血肉熔炉。所有的死亡、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仇恨，都在此刻被点燃，化作燃料，供给着某个恐怖存在的降临。

　　“轰隆——！”

　　一声巨响从天际传来。众人骇然抬头，只见冰封城上方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片令人作呕的暗红色，仿佛一块巨大无朋的、正在渗血的伤疤。云层像沸水般剧烈翻滚，一个巨大而缓慢的漩涡正在形成，漩涡的中心，是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以凯恩之名……”赫莉本喃喃自语，即便是她这样狂热的鲜血女祭司，在目睹这堪比神罚的景象时，也不禁感到了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这不是凡人的魔法，这是邪神亲自投下的目光。

　　那天空的漩涡越转越快，最终，一道粗壮的血色光柱从漩涡中心轰然坠下，精准地砸在战场中央，也就是那无数血河汇聚之地。光柱落地，没有激起任何尘土，反而像滴入水中的墨，迅速向四周扩散开一个巨大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血色法阵。法阵的边缘，无数狰狞的恐虐符文若隐若现，每一个符文都在尖啸，在渴求更多的鲜血与颅骨。

　　紧接着，令所有守军肝胆俱裂的景象出现了。

　　第一个身影从那血色光柱中缓缓走出。它高达十数米，身形如远古巨兽般魁梧，皮肤是燃烧的赤红色，背后展开一对遮天蔽日的破烂蝠翼。它的头颅狰狞如犬，口中獠牙交错，手中紧握着一把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巨斧和一条由黄铜骷髅串成的长鞭。

　　“嗜血者！”一名黑暗精灵指挥官失声惊呼，声音中充满了绝望。那是恐虐座下最强大的大魔，是行走在凡间的杀戮化身，一头嗜血者就足以屠灭一支军队。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在那头嗜血者之后，第二头、第三头……整整八头嗜血者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光柱，它们扇动翅膀，发出撕裂空气的咆哮，那咆哮声化作实质的冲击波，让坚固的城墙都为之震颤。

　　天空的漩涡中，开始如下雨般坠下无数稍小一些的红色身影。它们是恐虐的凡间主力——放血鬼。这些恶魔身形扭曲，肌肉虬结，手中提着闪烁着不祥光芒的“地狱之刃”。它们落地无声，迅速集结成一个个整齐而令人胆寒的方阵，黄铜色的盔甲在血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它们的数量是如此之多，转眼间就在嗜血者的身后铺开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赤色海洋。

　　“吼——！”

　　伴随着猎犬的咆哮，一群群燃烧着火焰的恐虐恶犬从血雾中冲出。它们有着钢铁般的肌肉和黄铜打造的项圈，口中喷吐着硫磺的气息，猩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城墙上的活物，那是它们渴望撕碎的猎物。

　　更远处，一些由白骨、黄铜和血肉扭曲构成的战争机器被缓缓推了出来。那是颅骨炮，恐虐的移动炮台。这些亵渎的造物将收集到的敌人颅骨作为炮弹，每一次发射，都伴随着无数灵魂的哀嚎，威力足以轻易轰塌城门。

　　短短的几分钟内，城外的诺斯卡人尸山血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支阵容齐整、杀气冲天，完全由纯粹恶意与杀戮欲望构成的恶魔大军。它们所带来的压迫感，远非之前那些乌合之众般的诺斯卡掠夺者可比。这是一种来自灵魂层面的威压，仿佛整个世界的恶意都凝聚于此，要将冰封城彻底碾碎。

　　每一个黑暗精灵士兵都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他们是天生的战士，习惯了杀戮与被杀戮，但眼前的敌人，已经超出了他们能够理解的范畴。这些不是凡间的生物，它们是战争本身，是仇恨的具象化。

　　在这支恶魔大军的最前方，血色光柱渐渐散去，露出了那个万恶的源头。

　　瓦尔基娅·血腥女王。

　　她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猩红的披风在她身后如鲜血瀑布般流淌。她没有骑乘任何坐骑，仅凭自身的力量便凌驾于整个恶魔军团之上。她那顶标志性的、由恶魔头骨和黄铜制成的狰狞头盔下，一双燃烧着永恒怒火的眼睛扫过冰封城的城墙，最终，定格在了李易铭和围绕在他身边的七位女性身上。

　　她的目光中没有丝毫波动，只有纯粹的、冰冷的杀意。她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矛“斯劳普尼尔”，那柄传说中弑杀了无数英雄与怪物的魔矛，矛尖直指冰封城。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所有的恶魔都停止了嘶吼，所有的风都停下了吹拂。天地间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那笼罩全城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瓦尔基娅的存在，就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所有人心底最深沉的恐惧。她的威势甚至盖过了那八头嗜血者，仿佛她才是这支恶魔军团真正的“神”。

　　李易铭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凯恩的神力在体内躁动不安，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甚至是被压制时的愤怒与警惕。他身边的七位王后，无一例外地握紧了自己的武器或法杖，严阵以待。她们每个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强者，但此刻，她们的脸上也都写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全军……准备迎敌！”

　　马雷基斯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警惕而显得有些嘶哑，但其中蕴含的王者威严，还是让陷入恐慌的黑暗精灵军队稍稍恢复了秩序。

　　黑卫军团的士兵们重整队列，将塔盾顿在地上，长戟的锋刃对准城外。恐惧骑士们安抚着躁动不安的黑龙和冷蜥。女术士们开始吟唱咒语，空气中重新流动起各色魔法的光晕。

　　然而，所有人都清楚，这或许只是徒劳的挣扎。

　　瓦尔基娅的嘴角似乎向上翘起一个残忍的弧度，那无声的嘲笑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让人心寒。她不需要言语，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所有生命的宣判。

　　她将手中的长矛猛地向下一挥。

　　“吼——！！！”

　　八头嗜血者同时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咆哮，整个恶魔军团如同开闸的血色洪流，朝着冰封城发起了毁灭性的冲锋。大地震颤，天空哀鸣。

　　天空中的血色阴影，终于化作了席卷大地的死亡浪潮。真正的绝望，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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