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概率评估与静水之思

　　暖玉亭中，艾珍的哭声渐渐转为低低的抽噎，她紧紧依偎在默的怀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到一丝对抗刚才那番恐怖想象的勇气。默轻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地安抚着，目光却越过艾珍颤抖的肩膀，投向了旁边一直静默如水的水清漓。

　　她刚才对艾珍所说的那番话，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基于她对世王性格、对禁忌之地法则、以及对当前微妙局势的深刻理解所做出的、最符合逻辑的推演。但推演终究是推演，其中有多少是必然，有多少是可能，又有多少是她出于警示目的而刻意放大的风险？

　　在这个问题上，或许没有人比水清漓更有发言权。他不仅是事件的中心人物之一，更是与世王有着最直接、最深刻联系的存在。他对世王意志的理解，对禁忌之地规则的把握，远非她所能及。

　　想到这里，默轻轻松开艾珍，让她靠在暖玉栏杆上缓一缓，自己则站起身，走到水清漓身边。

　　水清漓依旧端坐在主位，冰蓝色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番足以让情公主崩溃的可怕预言，并未在他心中掀起丝毫涟漪。他手中那杯由静水湖心寒露冲泡的冰晶茶，依旧散发着清冽的寒意，杯壁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默在他身旁的玉凳上坐下，双手托腮，狐狸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认真和探究：

　　“清漓，” 她轻声开口，声音在静谧的亭中显得格外清晰，“我刚才对情儿说的那些……关于如果她真的请世王哥哥‘帮忙’，可能会引发的后果……”

　　她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问出了那个核心问题：

　　“你认为，我所描述的那种情况——世王哥哥因此震怒，强行召回我们三个，并带走花翎姐姐，导致灵犀阁分崩离析，平衡彻底打破——发生的概率，大概有多少？”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极其关键。它直接关系到默对事态严重性的判断是否准确，也关系到未来在面对类似诱惑或危机时，他们应该采取何种姿态和底线。

　　艾珍虽然还在抽噎，但也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紧张地等待着水清漓的回答。她内心深处，或许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默姐姐只是为了吓唬她而夸大了后果。

　　水清漓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冰玉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他抬起眼眸，那双仿佛蕴藏着万古冰川的眼眸，静静地看向默。目光深邃，如同静水湖最深不可测的湖心。

　　亭内的空气，似乎因为他的沉默而变得更加凝滞。连亭外静水湖那永恒的潮汐声，都仿佛被隔绝在外。

　　默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她知道，水清漓的思考，从不轻易表露。

　　良久，水清漓薄唇微启，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泉流淌，打破了寂静：

　　“九成。”

　　只有两个字。

　　清晰，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残酷的确定性。

　　“！！！”

　　艾珍猛地捂住了嘴，才没让自己惊叫出声！九成？！那几乎就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了！她最后一丝侥幸心理，被这两个字彻底击得粉碎！巨大的后怕如同冰水浇头，让她瞬间手脚冰凉。

　　默的瞳孔也是微微一缩。尽管她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从水清漓口中得到如此高的概率评估，还是让她心头一紧。九成，这已经无限接近于“必然”了。

　　水清漓的目光从默脸上移开，望向亭外那片永恒宁静的湖水，仿佛在透过湖水，凝视着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他继续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剖析本质的冷静：

　　“世王，并非无情。”

　　他首先点明了一点，这让艾珍和默都有些意外。

　　“但他所执掌的，是宇宙间最绝对的法则之一——毁灭与终结。他的意志，即是法则的体现。任何试图扭曲、利用、或挑战这一法则的行为，在他眼中，都是对秩序本身的亵渎与背叛。”

　　他的话语，将问题提升到了宇宙法则的高度。

　　“灵犀阁的存在，维系着创造与毁灭之间脆弱的平衡。这种平衡，本身就在法则允许的范畴之内，甚至可以说是法则运行的必要一环。因此，他默许我与璃雪在此。”

　　这是对现状的定性。

　　“然而，” 水清漓话锋一转，语气中多了一丝寒意，“‘请动’他亲自干预，性质截然不同。”

　　“那意味着，灵犀阁试图将毁灭的意志，强行纳入自身的决策体系，试图让毁灭为‘守护’或‘存续’服务。这从根本上混淆了对立，扭曲了法则。”

　　“此种行为，等同于在动摇他所执掌的法则根基。对于世王而言，维护法则的纯粹与绝对，高于一切，高于任何私下的情分或关系。”

　　他的分析，冰冷而精准，揭示了世王行为逻辑的核心。

　　“召回我们，是为了清除可能被‘污染’或产生‘妄念’的不稳定因素，确保法相的纯粹性归于毁灭序列。”

　　“带走花翎，是为了彻底斩断可能被利用来影响他意志的‘纽带’，杜绝任何形式的法则混淆。”

　　“至于灵犀阁后续如何，人类世界存亡与否……这些，在维护法则纯粹性这一最高优先级面前，无足轻重。”

　　水清漓最后将目光重新投向默，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你推演的后果，并非最坏的可能，而是最符合他意志逻辑的、必然的连锁反应。”

　　“九成，已是保守估计。”

　　默听完，久久无言。

　　水清漓这番话，没有半点情绪渲染，只是冷静地陈述事实，却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具说服力，也更让人心底发寒。她之前的比喻和推演，在水清漓这近乎法则层面的剖析面前，显得如此贴切和……苍白。

　　她终于彻底明白，自己阻止艾珍，并不仅仅是在避免一场可能的灾难，更是在守护一条绝对不能触碰的、关乎宇宙根本秩序的底线。

　　艾珍更是听得浑身发冷，连哭泣都忘了。她终于明白，自己差点不是在“帮忙”，而是在玩火自焚，并且差点拉着整个灵犀阁和人类世界一起陪葬！

　　亭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艾珍偶尔的抽噎声和静水湖遥远的潮汐声。

　　默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水清漓身边，轻轻握住了他微凉的手。他的手掌一如既往的稳定，仿佛蕴含着足以平息一切波澜的力量。

　　“我明白了，清漓。” 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以后，我会更加小心，绝不会让任何可能触碰那条底线的念头，有机会滋生。”

　　她转头，看向脸色惨白的艾珍，语气严肃：“情儿，你也听到了。这不是玩笑，不是吓唬，而是接近必然的事实。记住今天的教训，永远，永远不要再有类似的念头。”

　　艾珍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和发誓般的郑重：“记住了！情儿以情感的名义起誓，再也不敢了！”

　　水清漓反手握紧了默的手，冰蓝色的眼眸中，那抹纵容与肯定，再次清晰浮现。

　　有些线，一旦认清，便再也不会逾越。

　　而认清这条线所付出的代价，今日，由情公主艾珍，用一场魂飞魄散的惊吓，牢牢地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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