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记忆碎片

　　梅雨季的潮闷如同无形的茧，缠绕着小镇，连呼吸都带着黏腻的重量。午后，天色阴沉，乌云低垂，预示着又一场暴雨将至。沈清澜坐在窗边，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关于古代星象的残卷，目光却不时飘向窗外那条通往河埠头的青石板路。自那夜隔窗无声的对视后，已过去几日。傅靳言（阿言）依旧深居简出，偶尔露面，也是沉默地坐在老秀才家院门的石阶上，望着河水发呆，或是动作略显僵硬地劈着柴火。两人再无直接照面，但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悄然蔓延。

　　昨日下午，她让阿婆送去的桂花糕，阿婆带回话说“阿言收了，道了谢，没多说别的”。语气平常，听不出异样。沈清澜却能从阿婆轻描淡写的叙述中，捕捉到一丝极淡的、属于傅靳言式的、礼貌下的疏离。他接受了善意，但并未因此打开心防。这让她稍稍安心，却又涌起更深的涩然。

　　“砰！哗啦——！”

　　一阵孩童尖利的嬉笑声夹杂着瓦罐破碎的脆响，突兀地打破了午后的沉闷，也从河对岸传来。沈清澜心头一跳，下意识站起身望向窗外。

　　只见老秀才家院门外的巷子里，几个七八岁的顽童正惊慌四散跑开，地上躺着一只摔碎的咸菜坛子，汁水横流。而傅靳言，正半跪在狼藉中，左手死死按着右侧的太阳穴，额角青筋暴起，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剧烈的痛苦而微微痉挛。他脚边散落着刚劈好的柴火，显然是被追逐打闹的孩童不慎撞到了旧伤处。

　　“阿言！阿言你怎么了？”老秀才闻声赶出，焦急地搀扶他。

　　傅靳言却仿佛听不见，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抓挠着胸口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的眼神涣散，瞳孔深处似乎有混乱的光影在疯狂闪烁。

　　是旧伤引发的剧烈头痛！而且，看这情形，绝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疼痛！沈清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抓起手边常备的药箱，快步冲出了家门。

　　“让开，我是大夫。”沈清澜拨开围观的零星路人，声音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她蹲下身，指尖迅速搭上傅靳言的手腕。脉搏紊乱急促，皮肤冰冷湿黏。更让她心惊的是，在他太阳穴那道狰狞疤痕周围，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混乱、暴戾的能量乱流正在他颅内横冲直撞！这是……精神创伤的后遗症？还是“守望者”力量沉寂后，遭受刺激引发的反噬？

　　“帮我扶他进去，平躺。”沈清澜对老秀才快速吩咐，同时从药箱中取出银针。老秀才连忙帮忙，两人将几乎失去意识的傅靳言搀扶进屋内简陋的床榻上。

　　沈清澜凝神静气，指尖捻动银针，精准地刺入他头部的几个安神定痛的穴位。她的动作轻柔而稳定，带着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沉稳。然而，当她需要检查他太阳穴疤痕下的具体情况，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触碰到那道凸起的、略带温度的旧伤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震颤感，如同静水中投入一颗细小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同时从她的指尖和胸前的鸢尾花玉佩上传来！玉佩甚至微微发热了一瞬！

　　几乎是同一时刻，昏迷中的傅靳言身体猛地一颤，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剧烈转动，破碎的呓语从齿缝间溢出：“火……好大的火……清……清……”

　　那个模糊的音节，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沈清澜强装的镇定！她持针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呼吸骤停。他……他想起了什么？是爆炸的火光？还是在叫她？

　　但这异状转瞬即逝。傅靳言再次陷入深度昏迷，只是紧蹙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那股暴戾的能量乱流似乎被银针和她无意中引导的、玉佩传来的温和波动暂时安抚了下去。

　　沈清澜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心潮，继续专注于治疗。她清理了他因摔倒而擦破的手肘伤口，敷上消炎止血的草药。整个过程，她的心神却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孤舟。刚才的共鸣绝非错觉！玉佩与傅靳言体内残存的、属于“守望者”本源的力量，产生了微弱的呼应！是因为她的触碰？还是因为他伤势发作时，无意识泄露了那沉寂的力量？

　　这意味着，他的失忆并非不可逆转？但这苏醒的过程，会伴随多大的痛苦和风险？是否会再次惊动那些潜伏的敌人？

　　接下来的半天，沈清澜留在老秀才家，密切观察着傅靳言的情况。她熬了安神汤，一点点喂他服下。黄昏时分，傅靳言的高热退去，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眼神初时茫然，随即聚焦在守在床边的沈清澜脸上。那目光不再是最初的全然陌生，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解读的审视，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依赖感。

　　“是……你。”他声音沙哑干涩，语气却不再是疑问，而是某种程度的确认。“我好像……又给你添麻烦了。”他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却因牵动伤口而化作一声抽气。

　　“举手之劳。”沈清澜垂下眼帘，掩饰住内心的波澜，将温热的汤药递过去，“先把药喝了。”

　　傅靳言没有拒绝，顺从地接过碗，小口喝着。屋内一片寂静，只有汤匙偶尔碰触碗壁的轻响。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苦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气氛。

　　“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傅靳言忽然低声开口，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处，“很多碎片……火光，雨，还有……一个背影……”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疲惫和困惑，“记不清了。每次想深究，头就像要裂开一样。”

　　沈清澜的心微微一紧。她沉默片刻，轻声道：“想不起，就不要勉强。养好身体要紧。”

　　夜色渐深，沈清澜确认傅靳言情况稳定后，起身告辞。傅靳言坚持要送她到院门口。晚风拂过，带着雨前的湿润。两人并肩走在短短的石板路上，沉默无语，却仿佛有种无形的纽带在悄然连接。

　　走到老秀才家院门，沈清澜停下脚步。“按时服药，静养几日便无大碍。我明日再来看你。”

　　傅靳言站在门廊的阴影里，看着她，良久，才低低应了一声：“……好。” 声音里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类似雏鸟般的依恋。

　　沈清澜转身，走入渐浓的夜色中。她能感觉到，那道复杂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拐过巷角。

　　回到老宅，关上门，沈清澜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今晚的接触，像在走钢丝，一步踏错，便可能万劫不复。但傅靳言情况的好转和那声模糊的呼唤，又让她看到了一丝渺茫的希望。

　　她走到窗边，望向河对岸。老秀才家的窗户还亮着灯。傅靳言的身影映在窗纸上，似乎也正望着这边。

　　就在这时，小镇边缘的暗巷里，一个戴着斗笠、身影融入夜色的男人，对着微型通讯器低语：

　　“目标‘钥匙’与失忆‘守望者’接触频繁，疑似尝试治疗。‘守望者’出现短暂意识波动。是否需要采取行动，阻止其记忆复苏？”

　　通讯器那头沉默片刻，传来冰冷的指令：

　　“继续监视，不要打草惊蛇。记忆复苏非一日之功。必要时……可制造‘意外’，延缓进程。”

　　夜色中，危机如同蛛网，再次悄然收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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