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岁月是最残忍的证婚人

　　忘忧谷地底，时间仿佛凝滞，又仿佛在加速流淌。凌霜以身祭剑心，引动自身本源净化“蚀魂魔丝”的决绝，并未换来预想中的同归于尽。那道由师尊残魂凝聚的、已然稀薄如雾的白光屏障，在她闭目待死的前一瞬，挡在了她与魔魇之间。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近乎温柔的消融。

　　“师尊——！”

　　凌霜嘶声呐喊，眼睁睁看着那最后的白光在魔魇狂暴的攻击下，如阳光下的残雪般寸寸消散，最终化作点点晶莹的星芒，萦绕在她周身，带来一丝转瞬即逝的暖意，随即彻底湮灭于浓郁的魔气之中。

　　掌心中，那枚刻着“凌霜”二字的玉佩，彻底失去了所有光泽与温度，变得与寻常顽石无异。与此同时，苏瑶、赤练、妙音、墨璇、星眸手中的玉佩，也接连黯淡下去，内部那一丝微弱的魂息牵引，断了。

　　彻彻底底的断了。

　　仿佛天地间最后一丝关于孤辰的痕迹，也被无情地抹去。

　　“不……不会的……”苏瑶瘫软在地，手中的九转鼎丹火明灭不定，映照着她失魂落魄的脸，“师尊……怎么会……”

　　赤练周身的妖火第一次彻底熄灭，她怔怔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那双总是燃烧着炽烈情绪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一片空洞的灰败。“他……最后……还是在护着她……”这句话不知是说给谁听，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掺杂着嫉妒和绝望的释然。

　　妙音的琴弦“铮”地一声尽数崩断，她却恍若未觉，只是抱着那具失去了琴灵回响的古琴，肩膀微微耸动，无声的泪水滑过她绝美的脸颊。那首未能完整弹奏给他的《思音》，成了永久的绝响。

　　墨璇脚下的阵盘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所有阵纹瞬间隐去。她看着那片师尊最后消散的虚空，理性分析的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无尽的茫然。她算尽天机，补全万阵，却算不到，也护不住这最终的结局。

　　星眸的命盘“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贯穿的缝隙。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气息瞬间萎靡。作为天命师，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知到，那条属于师尊孤辰的因果线，就在刚才，彻底归于虚无，再无一丝痕迹可循。

　　“哈哈……哈哈哈……呜……”

　　魔魇的狂笑与呜咽交织在一起，显得诡异而刺耳。它庞大的身躯因为失去了青铜锁链的束缚和孤辰残魂的最后抵抗而剧烈扭动着，那双猩红的巨眼死死盯住失魂落魄的六人，充满了大仇得报的快意与吞噬一切的贪婪。

　　“看到了吗？这就是违逆我的下场！孤辰……他终于彻底消失了！连一丝残魂都没有留下！”魔魇的声音如同刮骨钢刀，“现在，轮到你们了！你们的绝望、痛苦、悔恨……将是打开魔界通道最好的祭品！”

　　浓郁的魔气再次翻涌，化作无数狰狞的触手，铺天盖地地朝着六人席卷而来。失去了主心骨，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六位女帝，此刻竟显得有些呆滞，连最基本的防御姿态都未能及时做出。

　　就在魔气触手即将触及她们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却仿佛源自洪荒时代的嗡鸣，自地底深处响起。

　　整个忘忧谷，不，是整个天地，都随之剧烈一震。

　　那并非攻击，也不是防御，而是一种……苏醒。

　　魔魇的狂笑戛然而止，它惊疑不定地感受着这股突如其来的、浩瀚如星海却又古老如时光的力量。

　　凌霜空洞的眼神微微一动，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那柄已然彻底失去白光、变得如同凡铁般的断剑。只见剑柄与剑身连接处，那个她一直以为是装饰的、从未在意过的古老符文，正散发出一种温润而持续的光芒。

　　这光芒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竟让周围狂暴的魔气都为之凝滞、退避。

　　紧接着，在六人震惊的目光中，她们脚下那座由孤辰提前布下、方才因墨璇归来而短暂启动却又因残魂消散而沉寂的青铜逆阵，再次亮了起来！

　　但这一次，阵基上流转的不再是纯粹的金色灵力，而是混杂了她们六人方才注入的——剑心的锐利、丹火的炽热、妖力的狂野、琴音的悲怆、阵纹的精密、天命的玄奥——以及，那已然消散的、属于孤辰的最后一丝守护意志。

　　六种力量，加上一种已然不存的意念，竟在逆阵中诡异地融合，化作了一种混沌色的、蕴含着无限生机与毁灭可能性的光芒。

　　“这是……怎么回事？”墨璇喃喃自语，她精通阵道，却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座阵法正在发生的异变。这已经超出了她对阵法认知的范畴。

　　星眸捂着裂开的命盘，强忍着神魂撕裂般的剧痛，试图窥探一线天机，却只看到一片混沌，仿佛有某种更高级别的力量，屏蔽了此地的因果。“我看不透……但这力量……好古老……比噬天族，比师尊……更加古老……”

　　混沌色的光芒越来越盛，逐渐笼罩了整个山谷，甚至开始向天空蔓延。那原本被魔魇强行撕开的、通往魔界的黑色裂缝，在这混沌光芒的照耀下，竟开始剧烈扭曲、收缩，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

　　“不！不可能！这是什么力量？！”魔魇发出了惊恐的咆哮，它从那混沌光芒中，感受到了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它疯狂地催动魔气，试图抵抗，却发现自己的魔气如同冰雪遇上烈阳，触之即溃。

　　混沌光芒并未主动攻击魔魇，它只是以一种恒定的、无可阻挡的速度，净化、抚平着山谷内的一切伤痕与污秽。被魔气腐蚀的岩石恢复了本色，枯萎的草木重新焕发生机，连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腥气也被一种淡淡的、如同雨后泥土般的清新气息所取代。

　　在这片混沌光芒的中心，凌霜手中的断剑轻轻震颤起来。剑柄上的那个古老符文脱离了剑身，缓缓悬浮而起，在混沌光中沉浮。

　　下一刻，符文光芒大放，投射出一幅模糊的画面。

　　画面中，不再是他们熟悉的任何一个人，而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星空中，有六颗颜色各异、却同样璀璨的星辰，正围绕着一条缓缓流淌的、由无数光点组成的河流。而在那河流的尽头，隐约可见一道模糊的、散发着亘古沧桑气息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仿佛在垂钓，又仿佛在沉睡。

　　“那是……什么？”赤练失声问道。

　　没有人能回答她。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淡漠、仿佛穿越了无尽岁月时空的声音，直接在六人的神魂深处响起：

　　“岁月之证，七情为引，逆命之契……已成。”

　　“孤辰……汝之‘罪’，汝之‘劫’，汝之‘痴’……皆为‘钥匙’……”

　　“然，欲开‘门扉’，需渡‘忘川’……”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

　　那悬浮的古老符文也随之黯淡，重新落回断剑之上，仿佛从未激活过。

　　混沌色的光芒开始如潮水般退去，最终彻底收敛于青铜逆阵之中，阵法再次归于平静，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山谷内，魔气被净化一空，魔界通道也已消失。那只不可一世的魔魇，竟也不知所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唯有那清新得过分的空气，以及六人手中彻底失去联系的玉佩，证明着方才那不可思议的一切并非幻觉。

　　阳光，时隔多日，终于再次洒落忘忧谷，照在六张写满了震惊、茫然、以及一丝重新燃起的、微弱的希望的脸上。

　　“岁月之证……七情为引……逆命之契……”凌霜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目光再次落在那古老的符文上。

　　师尊孤辰的残魂确实消散了，他们都能清晰地感觉到。

　　但那个声音，那个画面，那所谓的“钥匙”和“门扉”……

　　难道师尊的彻底消散，并非终结，而是触发了某种连他自己都可能不知晓的、更加古老的契约？

　　“渡‘忘川’……”星眸脸色苍白地重复着最后三个字，眼中充满了未知的恐惧，“那是什么地方？我们要……渡到哪里去？”

　　无人能答。

　　岁月，这位最残忍的证婚人，似乎刚刚为他们主持了一场以生命和情感为祭品的、匪夷所思的仪式。而仪式的终点，指向的却是一个比魔魇、比噬天族更加神秘、更加不可测的未知——

　　那流淌着星光的河流，那背对众生的身影，那名为“忘川”的彼岸……

　　一切的答案，似乎都隐藏在那扇尚未开启的“门扉”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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