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溪边少年

　　暮春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清澈见底的溪水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宛如碎金。溪水潺潺，绕过形态各异的鹅卵石，发出悦耳的声响，给这片静谧的山谷增添了几分生机。

　　林家村就坐落在这片连绵青山的怀抱里，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偏远山村。村里的生活平淡而清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仿佛千百年来未曾有过任何改变。

　　溪边的一块大青石上，静静地坐着一个少年。

　　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身穿一件浆洗得有些发白的粗布短衫，面容清秀，皮肤是常年劳作下健康的麦色。他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不同于同龄人的活泼好动，他的眼神深邃而平静，像一口古井，不起波澜，却又仿佛能倒映出整片天空。

　　他叫林默。

　　此刻，他并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在溪水里嬉戏摸鱼，而是正专注地摆弄着手里的一个竹编鱼笼。这鱼笼编织得极为精巧，每一根竹篾都打磨得光滑匀称，接口处用细韧的藤条捆扎得严丝合缝。他正小心翼翼地在鱼笼的入口处调整着一个倒置的漏斗形机关，手指灵活而稳定，神情专注得仿佛不是在准备捕鱼，而是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品。

　　这机关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寻常的鱼笼，鱼儿进去后若是惊觉，尚有几分可能寻路而出。而林默设计的这个入口，竹篾的角度和弹性都经过了反复的测试，鱼儿一旦顺着水流滑入，便再无退路。

　　他调整了许久，直到自己觉得那机关的角度再无一丝可挑剔的瑕疵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没有立刻将鱼笼放入水中，而是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模拟着鱼儿游入的轨迹，水流的冲击力，以及机关被触发的每一个细微变化。片刻后，他睁开眼，再次对机关的一个小地方做了微调。

　　“谋定而后动，动则必有所获。”这是村里那位读过几年书的老秀才常挂在嘴边的话，村里没几个人当回事，林默却牢牢记在了心里。无论是上山设陷阱，还是下水捕鱼，他从不凭运气，每一步都经过精心的计算。因此，他每次的收获，总比旁人要多上一些。

　　就在他准备将鱼笼沉入选好的溪流回旋处时，一个洪亮的嗓门由远及近，打破了溪边的宁静。

　　“阿默！阿默！你又在这儿发呆呢！”

　　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从林子后头蹿了出来，他比林默高了半个头，身材也壮实得多，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背着一张小号的木弓，腰间还挂着一只灰扑扑的野兔，正得意洋洋地冲着林默晃了晃。

　　来人是林默的同村发小，村里老猎户的儿子，林大壮。

　　林默抬起头，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大壮，今天收获不错。”

　　“那是！”林大壮几步跳到青石旁，将野兔往地上一扔，自豪地拍了拍胸脯，“这小东西机灵得很，绕着我的陷阱跑了好几圈，最后还不是被我一箭射中了后腿！怎么样，今天我请你吃烤兔肉！”

　　林默笑着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手里的鱼笼：“我把这个弄好，晚上或许能有鱼汤喝。”

　　林大壮凑过来看了看，撇撇嘴道：“你这破鱼笼，鼓捣半天也未必能抓到一条巴掌大的溪鱼，哪有我的弓箭来得痛快！我说阿默，你就是性子太慢了，像个小老头。”

　　对于发小的调侃，林默早已习惯，只是笑了笑，并不反驳。他知道，大壮为人直爽，并无恶意。两人性格迥异，却偏偏是村里最要好的朋友。

　　林大壮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看着清澈的溪水，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的得意之色收敛了几分，小心翼翼地问道：“阿默，小雅……她怎么样了？”

　　提到“小雅”这个名字，林默的眼神不易察觉地黯淡了一下。小雅是他的亲妹妹，今年才七岁，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本以为是小病，谁知却拖拖拉拉一直不见好，这几天更是发起高烧，人也烧得迷迷糊糊的。

　　“还是老样子。”林默的声音低沉了些许，“镇上的郎中来看过了，开了几服药，吃了也不见起色。他说，妹妹这是寒气入了肺腑，需要一味叫‘暖阳草’的药材做药引才行。”

　　“暖阳草？”林大壮皱起了眉头，“我爹好像提过，那玩意儿金贵得很，镇上的药铺一株就要卖一两银子！那……那不是要了咱庄户人半条命吗？”

　　一两银子，对于靠山吃山的林家村村民来说，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林默的父亲只是个普通的庄稼汉，母亲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一年到头，家里也攒不下几百个铜板。为了给妹妹看病，家里已经把唯一的老黄牛给卖了。

　　林默沉默了。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鱼笼，原本精巧的物件，此刻在他眼中却显得如此无力。靠着这些小聪明，能让家人勉强温饱，却换不来救命的药材。

　　林大壮看着他落寞的样子，也有些不忍，他挠了挠头，道：“阿默，你别急。要不，我回去求求我爹，让他进山打些好皮子，兴许能凑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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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了，大壮。”林默抬起头，拒绝了他的好意，“你家也不宽裕。这是我自己的事。”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他从不是一个会轻易依赖别人的人。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溪水依旧在流淌，阳光也依旧温暖，可压在两个少年心头的，却是沉甸甸的现实。

　　许久，林默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轻声开口，仿佛在问自己，又仿佛在问大壮：“大壮，你听人说起过村东头那片断云崖吗？”

　　林大善闻言，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断云崖？！”他几乎是跳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阿默，你疯了！那地方去不得！村里的老人都说，那里头有吃人的妖怪，连我爹那样最好的猎户，也只敢在外围转转，从不敢深入！你问这个干什么？”

　　断云崖，是林家村所有人的禁地。那是一片陡峭得近乎垂直的巨大山崖，常年被云雾笼罩，深不见底。传说中，山崖下瘴气弥漫，毒虫遍地，更有凶猛的野兽盘踞，进去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

　　林默没有理会大壮的惊恐，他的目光投向遥远的东方，越过层层叠叠的青色山峦，仿佛能看到那片被云雾缭绕的禁地。

　　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前几天来村里收山货的货郎说，他曾听一个采药客讲过，断云崖那样极阴极险的地方，向阳的峭壁石缝里，反而最有可能生长着至阳至纯的‘暖阳草’。”

　　“那……那也是传说！是骗人的！”林大壮急得满脸通红，“为了个没影儿的传说，把命搭进去，不值当！”

　　林默没有再说话。他只是静静地将编好的鱼笼沉入了选定的位置，用石块固定好。他做得一丝不苟，仿佛心里完全没有在想断云崖的事情。

　　可林大壮看着他，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他太了解林默了，这个发小平时沉默寡言，可一旦是他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夕阳西下，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了绚丽的橘红色。林大壮又劝了几句，见林默始终不为所动，只能叹了口气，拎起自己的野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溪边，又只剩下林默一个人。

　　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没有去看那沉入水中的鱼笼，而是再次将目光投向了东方。

　　那里的山峦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愈发深沉，宛如一头择人而噬的远古巨兽。

　　林默的脸上没有什么激烈的表情，没有恐惧，也没有豪情。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与身后的山石融为一体。然而，在他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眸深处，却倒映着断云崖那模糊而又无比清晰的影子，里面燃烧着一簇微小，却决然不熄的火焰。

　　明天，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去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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