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火种

　　面对弃人谷众人的感恩跪谢，那名妖族动了动唇，再次出声道：“你们这里……有妖族的气息，这处山谷顶上布有幻术，这幻术纵使高级，但潮尽城还是有妖能看破的，我也是因此找到此地。”

　　“不管你们是不是有妖照拂，为了你们自己也好，那个妖族也好，劝你们与他赶快分开。”

　　妖族沉了沉眸，他左右扫视了一圈，没有找到他想找的身影。

　　他没说出口的是，这幻术是白鹤系本家独有的空中阵法，这些人族，是他们白鹤系的妖族在护着的。

　　更令他心里发沉的是，布阵的手法他无比熟悉，因为那人的幻术阵术，都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

　　今日若不是他途径此地，这弃人谷或许还能继续存活不知多少年月——毕竟很少有妖族会来死人谷的上空巡逻，特别是白鹤系的高阶妖族。

　　妖族紧紧握了握拳，没再看地上的人族，化为原形飞走了，振翅的疾风打在地上，飞扬的尘土扑了弃人谷的众人满脸。

　　但直到那名妖族不见了踪影，弃人谷的人族们也没有散开。

　　他们无声地看着彼此，都在对方躲闪沉默的脸上看到了同一个讯息——原来大家都有所怀疑。

　　“……是阿烬吧？”

　　老人眼盲，看不见同族们的表情，但他却不是个心盲的人。

　　阿烬这个少年，从入谷起就不正常。

　　被丢到死人谷的人族，大多是力竭体差的将死老人和病气缠身的重病者，一小部分年少者，通常都是以死人之躯被丢进来的，就像那些孩童。

　　灵儿和阿烬被他们捡回来时，他们就询问过两人的来历。

　　灵儿哭着自述过去，年幼的小姑娘想起那日的血色，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神情不似作伪。

　　但少年却很冷静，尽管他低着头尽力将声线放得很低，语气暗哑悲伤，却没能成功让弃人谷的诸位相信他“无父无母，冒犯妖族”的说辞。

　　但入谷的少年却极为周到贴心。

　　他从什么都不会的一无所知状态，慢慢学会了寻石、建房、补屋、捕鱼、做饭……

　　他沉默又细心地保护照顾着所有人。

　　但这并不能掩盖他的疑点：

　　身处潮尽城的人族，竟有挺拔不弯的脊背，他身姿端正，一举一动都条理分明，那是长久以来形成的仪态举止，早已变成无意识的习惯融入他的日常行为中。

　　他会识字，能握着灵儿的手一笔一划地写出所有人的名字，但在十多年以前，妖族就已经废弃了人族的所有学堂，“无父无母”的少年，又是从哪学的文化知识？

　　除此之外，少年进出谷了那么多回，却次次安全而归，还带着许多新鲜鱼获，周身衣角都不曾凌乱半分。

　　弃人谷的人族都是心明如镜的人，能在潮尽城的妖族手下干到身体衰老，他们观察的本事早已细致入微。

　　一处又一处的疑点汇成河流，他们不得不承认，他们身边的那位“人族少年”，其实是妖族之身。

　　他们惶恐吗？当然。

　　大部分人都动摇过，他们想立刻告诉同胞，将这位妖族驱赶、不，为了安全，应该要把他杀死。

　　驱赶可能会暴露弃人谷的存在，只有杀了他才能永绝后患。

　　但他们情绪冷静后再想——真的要杀吗？他们杀得了吗？他们想杀吗？

　　不，不，还是不。

　　他们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内心。

　　无论是从现实出发还是从感情出发，他们都无法做到。

　　一群老弱病残之人，如何对抗身负修为的妖族？

　　一群良知人性仍在的人，如何能忍心对一直以来照顾他们的孩子下死手？

　　因为遭受妖族磋磨，看尽事态炎凉，他们更懂真心的可贵，特别是异族的真心。

　　就算阿烬隐瞒身份骗了他们，但少年将自己锁上锁链，尽心尽力照顾他们却是不争的事实，他们怎能做出恩将仇报的事？

　　更何况，他们戳破这层纸的后果，难道会比现在更好吗？

　　所以，弃人谷的人族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而在今天，他们不得不面对现实了。

　　“阿烬会有危险吗？”

　　“阿烬是妖族，但他一直保护着我们。”

　　“妖族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的。”

　　“刚刚那个妖族也说了，要我们赶紧与阿烬分开。”

　　“……原来弃人谷这么久没被发现，是阿烬布了幻术啊……”

　　有人抬头望向了天上，巨大的豁口坦荡荡地暴露在天空下，他们也曾担心过，那些会飞的妖族会不会发现这个地方。

　　原来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那位少年已经想到了此事。

　　只是少年年纪不大，他的修为不足以瞒过所有妖族，终究还是引来了注意。

　　但谁又能知道，没有这道幻术，他们会不会更早地被发现呢？

　　“……无缘无故，阿烬不会走的。”老人沙哑着声音道，“说清缘由，他更不会走。”

　　如果跟阿烬说，弃人谷已经被发现了，阿烬一定不会丢下他们不管，依少年秉性，他只会更加担心他们的安危，最终选择留下来保护他们。

　　“如果真有那天，我们要保护阿烬。”

　　如果弃人谷真的要被妖族围攻，所有人族都难逃一劫，既然如此，不如主动伏首，或许还能保阿烬一次。

　　“只是灵儿……”

　　只是灵儿。

　　他们早已不惧那昏暗的压迫，只是心疼灵儿年幼，却要再次回到深渊般的潮尽城中。

　　小姑娘的脚步声已经彻底消失了。

　　老人泪水落下，他没有想过，他这坎坷多磨的一生中，还要背负一个引导孩童步入深渊的罪孽。

　　他在让一个孩子答应自己：在可能的死亡与磨难来临时，不要反抗，而是去承受。

　　可他又清晰地明白，若是弃人谷真被妖族发现，灵儿无论如何都是躲不过的，既然如此，不如所有人一起奔赴那暗无天日的未来。

　　这样，或许能让那位心善的妖族少年得以善终，不负他一片真心善意。

　　或许，能为潮尽城的人族未来，种下一枚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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