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过往

　　灵儿的情绪最终缓和了下来，在老人的呼唤下，她终于回忆起了她以前的想法，以及答应过老人的约定。

　　在她的世界里，“阿烬哥哥是妖族”这个事实，慢慢被替换成了“阿烬哥哥不会有危险，林爷爷的预言不会变成现实”。

　　她接受了这个真相。

　　但小姑娘哭累了，她靠着阿烬的肩，呼吸虚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阿烬低眉看着她，安静地擦去了她眼角残余的泪。

　　弃人谷的众人看着这一幕，眼中情绪复杂。

　　阿烬是白鹤系的妖族少主，这个消息的确让他们不再担心阿烬的安危，但新的问题却一刻不停地缠绕住了他们：阿烬为何要隐瞒身份潜入人族？又为何对他们处处照拂？

　　“抱歉。”少年眼眸如渊如星，黑沉中带着一丝微光，他仿佛洞察了在场之人的疑问，低声道，“林爷爷，阿春婆婆……诸位，还有阿银，对不起，我骗了你们。”

　　阿烬抱着沉睡过去的灵儿，慢慢将潮尽城的往事一一道来：

　　“潮尽城最开始，是人妖共生的。”

　　因为与世隔绝，这个小岛仿佛是世间的最后一处世外桃源，目之所及，除开这方小小的岛屿，就是宽广无垠的海洋。

　　因为不知蜃兽的存在，潮尽城的人族妖族并不知道，他们以为的“无边无界的海域”，只是因为他们被蜃兽力量笼罩，从来没有真正踏出过小岛周围。

　　因此，在漫长的岁月中，潮尽城的人族和妖族对深海始终怀有敬畏之心，在无尽的海域面前，他们自觉渺小如蜉蝣，于是，在潮尽城的传说中，渐渐诞生了一位神灵。

　　据说，那位神灵沉眠于深海，拥有呼唤潮汐的能力，每当银月变得幽蓝，海面便会诞生缥缈虚无的幻景——那是世间最梦幻的一刻，是神灵回馈的礼物。

　　海神与信徒的关系长久地维系着，正如妖族与人族融洽地共存着。

　　但是，不知是哪一天，有一位追逐游鱼忘却了方向的白鹤妖，不小心陷入了那团迷宫般的白雾之中，在海上晕头转向地飞了十天十夜后，他飞出了这宽广的海域，见到了潮尽城以外的妖族。

　　那些妖族也发现了他。

　　对潮尽城以外的世界一无所知的白鹤妖诚实地有问必答，潮尽城这样一个特殊的存在，便就此暴露了。

　　于是，这方小小的岛屿，迎来了剧变。

　　外界妖族带着力量与冷酷，吞噬了这座小岛的安宁，原本的妖族居民一边消化着“妖族被人族步步相逼，屠戮几尽”的真相，一边艰难地重新审视自己的身份，被逼着做着二选一的选择——是与潮尽城人族一起反抗同族，还是与同族一起控制人族？

　　迷茫的妖开始寻求神灵的指引，煎熬的人族也祈求神灵的庇佑，但他们猛然忆起，那位传说中的深海神灵，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显过灵了，就像那轮银月，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变得幽蓝，就好像——神灵已经真正安眠。

　　潮尽城的妖族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因为外界妖族向他们承诺，他们并不会像人族对待妖族那般——对异族赶尽杀绝，不论良善。

　　天真的潮尽城妖族怀着只是接纳同族的美好期待，一起促成了这次剧变的成功。

　　然后，承诺在时间的长河中变质，信仰在遗忘中渐渐消失。

　　潮尽城妖族在不断的新生、成长、死亡与更迭中，变成了如今白鹤一系，几千年前的人妖共存之景已经于古籍中抹除，白鹤系的掌权者，也已经耽于夺权与复仇的大计中。

　　于此，妖族对人族的奴役，或许还能延续数千年之久，特别是在白鹤一族诞生了一位天赋异禀的少主之后。

　　这位少主，自诞生便能引赤火燎烧，火焰滔天，将半个妖族大院吞没至火海，热浪灼人。

　　尤其特别的是，那火焰不惧水法，若不是白鹤族的掌权人在场，那气势凶猛的赤火怕是熄灭不了。

　　白鹤系大喜，掌权人赐名“阿烬”，直接定其为新一任少主，意在愿他拥有将一切烧毁至灰烬的火焰。

　　但是，渐渐地，白鹤系的妖族发现，他们的少主，太“软弱木讷”了。

　　他不像霜狼族的少主，生下来便精力旺盛，乐战好斗，也几乎打遍同龄妖族无敌手。

　　也不像青鳞族的少主，心思缜密通透，小小年纪已是个极为聪慧理性的妖，初具领袖之姿。

　　这位白鹤幼崽，除了一闪而过的绝佳天赋——诞生便自带烬火相随，妖力纯粹，其余地方，简直一无是处。

　　他呆滞迟钝，很少开口说话，眼神经常木讷无神。

　　他性格软弱无能，居然会被送去侍奉他的其他妖族幼崽欺凌得瑟瑟发抖。

　　最重要的是，他不敢杀人，不敢见血，不敢对敌，他所具有的灼热烬火本可以毁灭一切，但他只会拿来充当盾牌，保护自己。

　　一年、两年、三年……妖族自带记忆传承，但阿烬始终是那副软弱模样，白鹤系的妖族终于忍不了了。

　　他们与霜狼一系本就对峙良久，霜狼系的少主冲动无脑，行事空有一身妖力修为没有半点计划章法，他们早就冷眼嘲讽过了。

　　因为他们相信，他们的少主天赋异禀，好好培养定可压那霜狼一头，白鹤定能在未来啄瞎恶狼眼珠，展翅飞向更高的天空。

　　但结果却是，他们的少主连冲动无脑都做不到，因为他根本不敢做。

　　几乎所有的白鹤系妖族都认为，阿烬不配成为少主，也不配成为下一任白鹤系的掌权人。

　　于是他被抛弃了。

　　“且不说白鹤系，就是在白鹤这一族中，他们也极为厌弃我，所以，我被逐出了白鹤族。”阿烬像是说着与自己不相干的事，神情平静，“白鹤系的妖族既然放弃我了，其他两系便肆无忌惮了起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不敢睡觉，吃不到东西，也无家可归。”

　　明九夭若有所感，她望向了灵儿。

　　果然，少年低声道：“但是有一对人族夫妇，开始暗中帮助我，后来，他们的举动被妖族发现，便受到了各种刁难，最后，他们因为拒绝对同族施压，被一寸寸碎骨致死。”

　　小小的幼崽，第一次理解了，人妖并无不同。

　　妖族并不见得会因为他是同族而心有怜悯，人族也不一定会因为他是妖而心生恶意。

　　善恶不分种族，只在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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