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幽谷采阴凝

　　幽谷深处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弥漫着浓重的腐殖土气息与一种更深沉、令人不安的阴冷。

　　煞气在这里几乎凝成了肉眼可见的淡薄灰雾，缠绕在扭曲的怪木与嶙峋的乱石之间，无声地侵蚀着一切生机。

　　牧云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朽木诀》运转到极致，玉简散发出的清凉气息在体内形成一道微薄的屏障，艰难地抵御着无孔不入的煞气侵袭。

　　肺腑间，那黑火尸毒如同被惊扰的毒蛇，在这浓郁煞气的刺激下，再度变得活跃起来，传来阵阵熟悉的灼蚀剧痛，提醒着他此地的危险。

　　但他眼中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药篓中，那些在极端环境下生长得格外茂盛、叶片近乎墨黑的阴凝草，便是他此行冒险的全部意义所在。

　　不仅关乎三粒救命的辟谷丹，更关乎他能否继续在这条荆棘密布的修行之路上走下去。

　　他蹲在一处背阴的岩缝边，小心地将最后几株长势极好的阴凝草采下，放入药篓。数量已然凑足，甚至超出了任务要求。

　　该离开了！此地绝非久留之地。

　　就在他采下最后一株，指尖尚未离开那冰凉叶片之时，异变陡生！

　　身旁那丛极其茂密、色泽暗沉得近乎诡异的灌木，毫无征兆地剧烈颤抖起来，叶片相互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其中急速蠕动！

　　嘶嘶——！

　　一种尖锐而又充满恶意的、类似毒蛇吐信般的声响，自灌木丛最深处猛地迸发！

　　下一刻，一条足有小儿手臂粗细、通体漆黑如墨、表面布满令人作呕的脓包状凸起的诡异藤蔓，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蟒，猛地撕裂灌木，带着一股刺鼻的腥风，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直刺牧云的面门！

　　那藤蔓顶端并非尖刺，而是骤然开裂，露出内部密密麻麻、细碎而尖锐的木刺，如同怪物的口器，狠狠噬来！

　　速度快得惊人！角度更是刁钻狠辣！

　　更可怕的是，藤蔓之上裹挟着一股精纯而冰冷的阴煞死气，远超周围环境的浓度，仿佛这条藤蔓本身就是此地煞气孕育出的妖异之物！

　　危急关头，牧云在矿渊和柴山磨砺出的求生本能发挥了作用。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然做出反应！脚下猛地一蹬地面，身体如同受惊的狸猫，竭力向后倒跃！

　　嗤啦！

　　尽管他反应已是极快，那恐怖的藤蔓尖端依旧擦着他的胸前掠过，凌厉的煞风瞬间将他本就破烂的衣衫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下面苍白的皮肤。

　　皮肤表面，更是被那煞气侵蚀，留下了一道冰冷的、迅速发黑的红痕，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嘭！牧云重重摔落在几步外的泥地上，溅起一片枯枝败叶，药篓都险些脱手。他顾不上疼痛，一个翻滚迅速起身，柴刀已然紧握在手，心脏狂跳如擂鼓，死死盯住那诡异的灌木丛。

　　那藤蔓一击不中，并未收回，而是在空中如同活物般扭曲舞动，发出更加响亮的“嘶嘶”声，那裂开的口器对准牧云，充满了暴戾与贪婪的意味。

　　它似乎在汲取着空气中的煞气，身躯上的脓包微微鼓动，显得更加狰狞。

　　妖植！这绝对是一株已经初步通灵、能够主动攻击、汲取煞气修炼的草木精怪！

　　牧云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从未直面过如此诡异的敌人，这已然超出了普通野兽的范畴，是真正踏入“精怪”领域的妖物！

　　不等他喘息，那妖植再次发动攻击！不止一条！又是两条同样狰狞的藤蔓从灌木丛中电射而出，如同三条毒蟒，从不同角度，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向着牧云绞杀而来！速度快得只留下道道残影！

　　退路似乎已被封死！

　　牧云瞳孔紧缩，强烈的死亡威胁刺激下，他的精神高度集中。

　　《朽木诀》带来的微弱感知被提升到极限，玉简在怀中微微发热，那清凉气息不仅护住心脉，更让他头脑异常清明。

　　在他眼中，那三条藤蔓的攻击轨迹似乎变得稍稍清晰了一丝。它们并非全无规律！

　　它们的舞动和攻击，似乎隐隐契合着某种天然的韵律，与周围环境的煞气流向、甚至脚下地脉的微弱波动隐隐相合！

　　不能硬抗！只能凭借灵活和感知周旋！

　　他猛地向左侧一块凸起的岩石后扑去！

　　砰！一条藤蔓狠狠抽打在他方才站立之地，将地面抽出一条深深的沟壑，碎石四溅！

　　另一条藤蔓如同毒鞭，凌空卷向他躲藏的岩石！牧云急忙低头俯身，藤蔓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带起的恶风刮得他头皮发麻！

　　第三条藤蔓却如同预判了他的动作一般，悄无声息地从侧面袭来，直卷他的脚踝！

　　牧云惊出一身冷汗，足尖猛地发力，身体近乎狼狈地向前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

　　那藤蔓卷空，抽打在旁边一棵树上，竟留下深深的勒痕，树皮瞬间变得焦黑！

　　太快了！太灵活了！而且三条藤蔓配合默契，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意识在操控！

　　牧云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更别提反击。他只能凭借《朽木诀》带来的些许身体强化和对危险的直觉预判，在这方寸之地拼命躲闪、翻滚、腾挪，样子狼狈不堪，几次都险些被藤蔓击中要害。

　　这样下去不行！体力迟早耗尽，一旦失误，就是万劫不复！

　　必须反击！

　　可是，如何反击？这妖植藤蔓坚韧无比，寻常刀剑难伤，更蕴含煞气，他的柴刀恐怕连皮都砍不破！

　　就在他心思电转之际，一条藤蔓再次如同毒枪般刺来！牧云下意识挥动柴刀格挡！

　　铛！

　　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柴刀砍在藤蔓上，竟然如同砍中了坚韧的老藤，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反而震得牧云虎口发麻！那藤蔓只是微微一滞，随即以更凶猛的气势继续刺来！

　　牧云急忙侧身闪避，藤蔓擦着他的肋下掠过，带走一片皮肉，鲜血顿时涌出。

　　剧烈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而与此同时，他紧握柴刀的手，却感受到刀柄之上，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冰凉触感！

　　是那丝悲凉不屈的文气！

　　在这生死搏杀的刺激下，在这浓郁煞气的环境中，这丝源自前朝落第书生、凝聚于柴刀之上的文气，竟被彻底激发了！

　　文气，乃浩然正气之一脉分支，最是克邪！

　　那妖植藤蔓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丝令它厌恶的气息，动作微微一滞。

　　就是现在！

　　牧云福至心灵，不再试图硬砍藤蔓主体，而是将心一横，将所有意念灌注于柴刀之上，引动那丝微弱的文气，同时运转《朽木诀》，将体内那点可怜的真气尽数注入柴刀！

　　他不再躲闪，目光死死锁定住一条正再次抽来的藤蔓，看准其舞动时，与主体连接处那相对纤细、亦是煞气流转的关键节点！

　　“断！”

　　他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用尽全身力气，柴刀划出一道略显笨拙、却蕴含着某种一往无前决绝意味的弧线，精准地劈向那处节点！

　　这一次，刀锋落下，感觉截然不同！

　　那丝悲凉文气仿佛化作了无形的锋刃，率先斩入了藤蔓的煞气流转之中，如同沸汤泼雪，竟将其凝聚的阴煞死气瞬间驱散了一小块！

　　紧接着，蕴含着他全部力量与真气的柴刀本体，狠狠砍在了那失去煞气保护的节点之上！

　　噗嗤！

　　一声闷响！不再是金铁交鸣，而是如同砍入了坚韧的皮革！

　　墨绿色的、粘稠腥臭的汁液猛地喷射而出！

　　那条狰狞的藤蔓，竟被他一刀生生斩断了近半！只剩一点皮肉相连，无力地垂落下去，断口处汁液狂涌！

　　“吱——！”

　　一声尖锐刺耳、完全不似植物能发出的惨嘶，猛地从灌木丛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痛苦与暴怒！

　　剩余的两条藤蔓如同发疯般狂舞起来，攻击变得毫无章法，却更加疯狂猛烈，不顾一切地向着牧云抽打、穿刺！

　　牧云一招得手，精神大振，却也不敢有丝毫怠慢。他强忍着肋下的剧痛和脱力感，凭借灵活的身法继续周旋，躲避着疯狂的攻击，同时寻找着下一次机会。

　　那妖植受创不轻，动作明显迟滞了许多，煞气的流转也出现了紊乱。

　　终于，又被他抓住一个破绽，再次引动文气，全力一刀，将另一条藤蔓也重创斩断！

　　最后一条藤蔓似乎感到了恐惧，猛地缩回了灌木丛中，连同那两条受损的藤蔓一起，发出阵阵痛苦的嘶鸣，却不敢再轻易出击。

　　牧云拄着柴刀，剧烈地喘息着，浑身如同散架一般，肋下的伤口血流不止，染红了衣衫。他不敢停留，警惕地盯着那暂时沉寂下去的诡异灌木丛，一步步缓缓后退。

　　直到退出足够远的距离，那妖植也未有再次攻击的迹象，他才稍微松了口气，连忙撕下布条，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

　　心有余悸地看着那片重归死寂的灌木丛，牧云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那妖植只是暂时退却，未必没有其他手段。

　　他正准备立刻离开，目光无意中扫过那妖植根系所在的区域。方才激烈的打斗，掀翻了不少泥土，露出了部分盘根错节的根系。

　　忽然，他目光一凝。

　　只见在那漆黑扭曲的根系深处，似乎缠绕着一块东西。

　　那并非石头，而是一块颜色更深、近乎漆黑的破碎兽骨！兽骨之上，隐约可见一些天然生成的、极其诡异复杂的暗红色纹路！

　　那些纹路，正丝丝缕缕地散发着与那妖植同源、却更加精纯阴冷的煞气！仿佛正是这块碎骨，滋养了这株妖植的异变！

　　而更让牧云心头猛跳的是，他肺腑间的黑火尸毒，对那块碎骨散发的气息，产生了一种极其强烈的、近乎贪婪的共鸣与渴望！

　　那是什么？！

　　他强压下上前查看的冲动，深知此刻状态极差，绝非探究之时。

　　他迅速采集了一些那妖植断裂藤蔓处流出的、腥臭粘稠的墨绿色汁液，用树叶小心包好，又深深看了一眼那根系处的碎骨，将其位置牢记于心。

　　然后，他背起药篓，握紧柴刀，忍着伤痛，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片危机四伏的幽谷深处。

　　阳光重新洒落在身上，虽然微弱，却驱散了不少阴冷。回头望去，那幽谷深处依旧被灰暗的雾气笼罩，仿佛一张沉默的、等待着下一次吞噬的巨口。

　　此行虽险，但收获远超预期。不仅完成了任务，更发现了那诡异的妖植和神秘的碎骨。

　　那碎骨上的纹路……那引动尸毒的气息……

　　牧云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黑火尸毒的某种根源性的秘密。

　　他摸了摸怀中那包妖植汁液，又回想了一下那碎骨的形状，加快脚步，向着交任务的地点走去。

　　幽谷之险，暂告一段落。但由此引发的波澜，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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