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伤亡

　　“官老爷们？洪水来的头两天还见过几位大人组织我们往高处躲……后来，后来水太大了，就再没见着了……”一个中年人回忆道，脸上满是茫然。

　　盛长梧眉头紧锁，官员集体失踪，这绝非好事，他立刻派人四处寻找，最终找到了几名侥幸存活、衣衫褴褛的州府衙役。

　　从衙役口中，才得知了更残酷的真相：洪水来袭时太过猛烈，州府衙门首当其冲，包括刺史在内的多名高级官员及其家眷，竟不幸被洪水卷走，生死不明。

　　剩余的一些低品阶官员，在混乱中挺身而出，自发组织救援，分散在各处临时聚集点安置灾民，其中有人累倒了，有人病倒了，所以才无人在这已成废墟的州府坐镇。

　　听到此处，盛长梧心中对那些殉职和正在一线挣扎的官员肃然起敬，也更感肩头责任重大。

　　第二天，天色微亮，得到消息的几位仍在坚持的荆州官员（一位录事参军，一位司户参军）拖着疲惫病弱的身躯，匆匆赶来拜见钦差。

　　“下官等参见盛大人！未能远迎，还请大人恕罪！”几人面色蜡黄，眼窝深陷，显然已到了极限。

　　“诸位辛苦了，非常之时，不必多礼。”盛长梧扶起他们，立刻切入正题，“眼下情况如何？受灾范围有多大？”

　　通过交谈，盛长梧对整体灾情有了更清晰的了解，此次水患波及极广，以荆州州府为核心，周边的公安县、洪湖县、石首县等皆受严重影响，只是灾情程度稍轻于州府。

　　大量农田被毁，存粮尽数泡汤，如今最紧迫的，已不是抢救那注定无望的秋粮，而是救人！

　　“粮食已被洪水浸泡，无法食用，抢救已无意义。”盛长梧果断下令，“当前第一要务，是全力搜救幸存百姓，妥善安置，防止大疫发生！”

　　他迅速将带来的人手与荆州现存官员整合，重新分工：

　　1. 搜救组：由熟悉地形的本地衙役和兵士带领，继续在洪水退去的区域搜寻被困或受伤的百姓。

　　2. 安置与施粥组：在几处地势较高的安全区域设立临时营地，搭建窝棚，持续供应粥食，并登记灾民信息。

　　3. 卫生防疫组：这是盛长梧最为强调的一环！他严令，必须立即组织人手，集中焚烧或深埋所有尸体（人畜皆包括），同时在营地周围撒石灰消毒，尽可能清洁水，必须饮用烧开的水，并注意个人卫生。

　　4. 巡查组：负责维持秩序，防止趁乱打劫、哄抢物资等恶性事件发生。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救灾体系在盛长梧的指挥下开始轮作，所有人都明白，他们是在与时间赛跑。

　　望着如长龙般领取稀粥的灾民，以及仍在不断从各处废墟中被搜寻出来的幸存者，盛长梧的心不断下沉。

　　他带来的粮食，对于整个荆州灾区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灾情远超预估，受灾面积太广，人口损失虽尚未完全统计，但存粮的消耗速度却快得惊人。

　　必须开源！

　　他立刻修书数封，盖上钦差印信，派快马送往未受水患或受灾较轻的周边州府，如江陵府、岳州等地。

　　信中言辞恳切又带着不容推卸的职责要求：以朝廷名义，按市价平价购买其官仓存粮，火速运往荆州赈灾。 这是目前最快能筹集到大量粮食的办法。

　　与此同时，派往各地统计灾情的吏员带回了更详尽也更令人心碎的消息，居住在附近山区的村民，因地势高，大多幸免于难，正自发组织下山救援。

　　然而，那些处于洪水主要冲击路径、地势低洼的村落，则遭遇了灭顶之灾。

　　随着搜救范围的扩大和灾民登记的细化，一份份沉重的统计报到了盛长梧案头。

　　“报！大人，下游王家村……全村七十八户，三百余口……经连日搜寻核对，已确认……无人生还。”

　　“报！李家庄找到幸存者十一人，余者……皆殁。”

　　“报……

　　一个个村庄的名字后面，跟着的是“全部遇难”或“十不存一”的冰冷字眼。盛长梧握着文书的手微微颤抖。

　　那不仅仅是数字，那是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是一个个破碎的家庭。

　　城中的情况同样惨烈，富丽堂皇的宅邸与低矮的民居，在洪水面前并未被区别对待。

　　地势低洼的区域，无论是官员府邸还是富商豪宅，亦或是平民聚居区，同样被吞噬，找到的遗体之中，有衣衫褴褛的百姓，也有身着绸缎的富户，甚至还有几位未能及时逃出的低级官员及其家眷。

　　昔日繁华的街市被淤泥和尸体填满，在滔天的洪水面前，财富与权势失去了意义，生命露出了最原始、最平等的脆弱。

　　而从汴京到荆州，路途遥远，洪水又破坏了官道，使得救援队伍抵达时，已经错过了最佳的黄金救援期。

　　许多原本或许能被救出的百姓，没能等到朝廷的粮食和药材，在绝望中饥渴而死，或因伤、因病含恨离世。

　　空气中弥漫的腐臭味，源头不仅仅是洪水带来的，更有这些迟迟无法被妥善处理的遗体，焚烧尸体的柴堆浓烟日夜不息，空气中弥漫着腐臭味和焦糊味的气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连续几天几夜的奋战，搜救工作终于接近尾声，更多的是在确认和清理，期间，一些在洪水初期失散或被困在其他地方坚持组织救援的荆州官员，也被陆续找到。

　　当他们被人搀扶着，或自己拖着虚弱的身体来到盛长梧面前时，模样皆令人心酸。官袍早已破烂不堪，沾满泥污，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有些人身上还带着明显的伤痕或病容。

　　他们见到盛长梧，挣扎着要行礼。

　　“下官等……无能，致使……致使……”话未说完，已是哽咽难言。

　　盛长梧快步上前，一一将他们扶住：“诸位同僚坚守岗位，于危难之际不忘职责，已是尽了全力，何罪之有？快快休息！”

　　他立刻吩咐随行的医官为他们诊治，安排饮食住处，然而，这些劫后余生的官员，在稍事休息、恢复了些许力气后，竟无一人肯安心养病。

　　“盛大人，灾情如火，下官岂能安卧？”

　　“是啊，我们对本地情况熟悉，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让我们做点事吧，大人！”

　　他们目光坚定，甚至带着一丝执拗，家园被毁，同僚遇难，百姓受苦，他们无法让自己置身事外，这份与治下百姓共患难的责任感，让盛长梧动容。

　　他不再勉强，根据他们各自的身体状况和原职司，重新分配了任务：熟悉户籍的继续协助登记造册，精通刑名的协助维护秩序、处理纠纷，擅长工程的则参与规划灾后清理与重建……

　　有了这些熟悉本地情况的官员加入，救灾工作的效率明显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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