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应对雨季

　　连续七日的闷热将整座山城蒸煮得发软，连屋檐下悬挂的镰刀都蒙着一层汗珠似的锈迹。这天清晨，韩烨推开铁匠铺的榆木门时，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呻吟。浓稠的雾气裹着铁锈味扑面而来，远处山脊线上，铅灰色的云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最后一线天光。

　　要变天了。吴铁匠蹲在门槛上磨着锛子，古铜色的脖颈渗出细密汗珠。他忽然停住动作，抽动鼻翼嗅了嗅空气里飘来的腥味，不是寻常雨，是能冲垮田埂的龙王爷发脾气。墙角堆着的杂木柴已经渗出霉斑，老人用皲裂的手掌抚过潮湿的木纹，摇头时颈骨发出咔吧轻响。

　　辰时三刻，第一滴雨砸在铁砧上，溅起一朵铜钱大小的水花。紧接着便是万马奔腾般的轰响，雨帘将铁匠铺与外界割裂成两个世界。韩烨望着炉膛里奄奄一息的火苗，那些投入的柴薪只是痛苦地冒着青烟，像垂死之人的最后叹息。锻铁需要的一千二百度高温，此刻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听真了。吴铁匠突然将铁钳狠狠楔入砧座，飞溅的火星在雨幕中划出转瞬即逝的金线。老人从腰间解下祖传的青铜火镰扔给韩烨，后山崖口那几棵百年油松，落下的松针能当火引子使。他布满老茧的拇指在火镰表面摩挲，上面火德星君四个篆字在幽暗中泛着微光，走山脊别踩青苔，那玩意比抹了猪油还滑溜。

　　两个少年冲进雨幕时，蓑衣立刻被雨水抽打得啪啪作响。山道已成浊流，韩烨的草鞋不断陷入泥泞，每次拔脚都带出咕啾声响。后山松林里，腐败的松脂香混着泥土气息扑面而来，被雨水浸泡的松针层像铺着厚厚的棕红色地毯。

　　赌今晚的栗子糕？吴昊突然用胳膊肘顶他，少年睫毛上挂的水珠随着眨眼簌簌坠落。不等应答，他已弯腰抄起大把松针，那些金褐色的针叶在他指缝间流水般滑落，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雨水顺着松枝汇成银链，韩烨的蓑衣早被树枝撕开豁口。冰凉的雨水沿着脊沟蜿蜒而下，却在触到怀中火镰时骤然升温。他们像两只寻宝的鼹鼠，在松针堆里翻检出最干燥的芯子。每当惊雷劈开云层，整片松林就会亮起蓝白色的电光，那些摇曳的树影便化作无数张牙舞爪的山魈。

　　归途比想象中艰难十倍。装满松针的背篓吸足雨水，压得人脊椎咯吱作响。吴昊的裤管被荆棘扯成布条，小腿上蜿蜒的血痕很快被雨水冲刷成淡粉色。当两个泥人跌进铁匠铺时，屋檐下的铁马风铃正发出凄厉的呜咽。

　　松针在炉边铺开的瞬间，奇迹发生了。那些看似柔弱的针叶遇到火星，立刻爆发出噼啪脆响，金红色的火苗像醒狮般昂首跃起。韩烨望着炉中扭曲的热浪，恍惚看见传说中浴火重生的凤凰。铁块在烈焰中渐渐化作流动的夕照色，锻锤每次落下，都有橙黄色的星火瀑布般倾泻。

　　看这个。吴昊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松塔，在炉火映照下，那些鳞片状的果壳泛着琥珀光泽。他将松塔抛入火中，顿时腾起一朵带着松香的蓝色焰冠。

　　屋外暴雨如注，韩烨却感到有团火在胸腔燃烧。他握紧锻锤的木柄，那些被雨水泡胀的纹理正传递着源源不断的热力。铁砧上成型的镰刀渐渐显出流畅的弧线，像一弯被锻打出来的新月。雨水在屋顶敲打着古老的节奏，而每一次锤落，都是对天地之威最铿锵的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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