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焚契

　　公堂上的惊堂木，第三次拍响时，黄小凤闻到了，血的味道。

　　不是赵账房尸体上，那种铁锈腥气，而是新鲜温热的血，来自她自己的舌尖。她跪在青石板上，腰背挺得笔直，将腥甜咽回喉咙。堂外围观的人群里，至少有五双，漕帮的眼睛，正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黄氏！知府捋着山羊胡须，抖开染血的算刀，这凶器可是你的？

　　回大人，是民女的。黄小凤声音清亮，但三日前就不见了。她从袖中抽出一本账册，这是醉仙楼器具，登记簿，第七页有记录。

　　师爷接过账册，突然脸色大变。那页纸上，赫然写着六月初七，算刀遗失，而墨迹的陈旧程度，做不得假。这记录至少是，两天前写的。

　　知府眯起眼：你早知凶器会丢？

　　民女只是，按规矩办事。黄小凤叩首，醉仙楼但凡，贵重物件遗失，必须即刻登记在册。她余光瞥见人群中，有道玄色身影。周世雄正把玩着，腰间的黑玉牌，脸上的疤痕，随着冷笑的声音扭曲。

　　那这又作何解释？知府突然扔下，一块靛蓝碎布，凶案现场，发现的云锦坊衣料，与你家的账房先生，手中抓的正好能拼合！

　　黄小凤心跳加速。这布料确实眼熟。三日前李云金，潜入醉仙楼时，穿的正是这种云纹锦。但她脸上不动声色，只轻声道：大人明鉴，云锦坊的料子，满城绸缎庄都有售。

　　是吗？周世雄突然开口，可这料子用的是，云锦坊独门的靛青染法，去年才出的新方子。他踱到公堂中央，黑玉牌在阳光下泛着幽光，更要紧的是……

　　他忽然击掌。两个漕帮汉子，押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进来，少年手里紧紧攥着个包袱，露出的一角，正是《五羊志》的羊皮封面。

　　黄小凤瞳孔骤然收缩，这是她藏在灶房，暗格里的备份抄本！

　　昨夜有人在码头，逮到这个小贼。周世雄弯下腰，捏起少年的下巴，你猜他招供时说了什么？说是奉了醉仙楼掌柜的命，要烧了这本邪书。

　　知府猛地站起：《五羊志》？可是记载妖术的那本？

　　惊堂木尚未落下，衙门外突然传来骚动。人群如潮水分开，一顶青布小轿，径直抬到堂前。轿帘掀起时，黄小凤看见一只苍白如玉的手，苏月白指尖捏着，一张泛黄的纸，纸上是户部的朱印，鲜艳如血。

　　大人容禀。白衣人的声音，如碎冰相击，这是二十年前，户部核准的《商籍备案》，载明云锦坊，与醉仙楼本为一家。他将文书递给师爷，按律，家主处置自家账房，何来谋杀一说？

　　公堂霎时死寂。黄小凤死死盯着文书上，并列的两个徽记。云锦坊的流云纹，与醉仙楼的飞燕徽，竟真的同出一脉！

　　周世雄脸色骤变，突然抢前一步：纵然如此，赵先生乃漕帮记名客卿！他亮出块铜牌，按《漕运商约》，涉及帮众的案件，该移交漕运衙门。

　　一册账簿，突然砸在周世雄脚边。李云金不知何时，出现在堂口，右臂僵硬地下垂着，左手却拎着个，五花大绑的汉子。正是那夜，在货栈传递密信的，漕帮喽啰。

　　周帮主不妨先看看这个。李云金声音沙哑，贵帮近半年的私盐账目，与赵先生死前，交给在下的册子，笔迹是否相同？他踢开账簿，露出内页夹着的半张地契，更巧的是，这份黄家祖宅的抵押文书，落款竟是三年前的日期，而那时的赵先生，还没进醉仙楼。

　　知府一把抢过地契细看，山羊须抖得厉害。黄小凤瞬间明白过来，周世雄早就谋划，要吞黄家祖宅，而赵账房是他三年前，就埋下的暗桩！

　　大人！她突然高声道，民女愿以祖宅地契为质，换三日查明真凶！从怀中掏出锦囊，拍在案上，若逾期不破，醉仙楼连同地契，任凭处置！

　　锦囊摊开的刹那，满堂哗然。那地契上除了黄家印鉴，竟还盖着云锦坊的老章。两枚朱印并列，与苏月白呈上的，文书完全吻合。

　　知府盯着地契沉吟良久，突然挥袖：准了！但须有保人作保。

　　在下愿保。苏月白玉指轻点案几，以药王谷的百年声誉。

　　惊堂木拍下时，黄小凤看见周世雄眼中，闪过毒蛇般的冷光。而李云金僵硬的右手，正不自然地抽搐着，石化已经蔓延到指尖，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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