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一次引导

　　当那个靠窗的“创作角”完全布置停当，空气中弥漫着新木材、纸张和颜料的混合气息时，周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不仅仅是一个物理空间的改变，更像是一个仪式的开启，一个他精心准备的、试图与那个被囚禁的灵魂进行第一次正式“对话”的尝试。他没有急于求成，深知任何冒进都可能吓退那可能存在的、极其脆弱的灵感火花。

　　他没有像布置任务一样将何粥粥推到画架前，而是选择了一个阳光正好、她情绪也相对平稳的午后。他推着她的轮椅，缓缓来到这个崭新的角落。午后的阳光透过米色的窗帘，变得异常柔和，洒在崭新的画架、琳琅满目的小推车和空白的软木板墙上，一切都笼罩在一层温暖的光晕里。

　　何粥粥的目光，一如既往的空洞，但当她被置于这个与病房其他区域氛围截然不同的空间时，她那涣散的视线似乎有了一瞬间极其短暂的聚焦。她的眼球极其缓慢地转动，扫过那些排列整齐、色彩鲜艳的画笔，扫过不同质地的画纸，最后停留在空白的画板上。她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兴奋或抗拒，更像是一种面对陌生环境时的、茫然的观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措。

　　周深没有出声打扰她。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边，让自己的存在成为一种安稳的背景。他耐心地等待了很长时间，直到感觉她似乎稍微适应了这个新环境，身体不再那么僵硬。

　　然后，他才开始了极其轻柔的“引导”。这引导，与其说是教学，不如说是一场基于感官的、无声的邀请。

　　他缓缓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坐在轮椅上的她平行。他没有先去拿笔，而是伸出自己的手，掌心向上，然后极其轻柔地、像触碰蝴蝶翅膀一样，牵起了她那只总是微凉而无力地搭在扶手的手。他的动作充满了耐心和尊重，仿佛在征询许可。

　　他牵着她的手，引导着她的指尖，去触摸小推车上不同的画材。首先是几支光滑的、带有包装纸的蜡笔，让她的指腹感受那冰凉而顺滑的触感；然后是一支木质杆的彩铅，感受木材的纹理和笔尖的微钝；最后，他蘸取了一点点无毒的手指画颜料，那是一种明黄色的、膏状的物质，轻轻点在她的手背上，让她感受那种微凉、黏腻而又奇特的质感。

　　何粥粥没有任何主动的反应，任由他摆布着自己的手。但周深敏锐地捕捉到，当那抹冰凉的黄色颜料触碰到她皮肤时，她的眼皮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这是一种纯粹的生理感觉刺激，或许无法引发认知层面的联想，但至少，她的神经系统接收到了与以往不同的信号。

　　完成了这短暂的“触觉启蒙”后，周深松开了她的手。他直起身，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颜色最温暖、最饱满的橙色油画棒。他站在画架前，铺开一张崭新的白纸。

　　他看了何粥粥一眼，她的目光依旧茫然，但似乎正对着画板的方向。周深没有说“看着我画”，也没有任何语言指令。他只是深吸一口气，然后，用那支油画棒，在雪白的纸面上，果断而流畅地，画下了一道长长的、饱满的、充满生命力的橙色笔触。

　　那一道橙色，在柔和的光线下，像一道温暖的霞光，又像一束跳跃的火焰，瞬间点亮了苍白的纸面。这个动作本身，充满了一种原始的、创造性的力量。

　　画完这一笔，周深便停下了。他将油画棒轻轻放在一旁，然后转向何粥粥，自己向后退了半步，让出了画架前的位置。他没有催促，没有示范第二次，只是用平静而充满鼓励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神在说：看，就是这样。很简单，你也可以。我在这里，等着你。

　　整个房间陷入了绝对的安静。只有阳光移动的轨迹和彼此轻缓的呼吸声。何粥粥呆呆地看着画板上那道突兀的橙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周深的心跳在寂静中清晰可闻，但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让一丝一毫的焦虑传递出去。

　　他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甚至不确定她是否在“想”。他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回应。这种等待，本身就是一种虔诚的守护。

　　这第一次引导，没有期待中的奇迹发生。何粥粥最终也没有拿起笔。几分钟后，她的目光从画板上移开，重新变得涣散，仿佛对那道橙色和整个环境失去了兴趣。

　　周深心中掠过一丝极其微小的失落，但很快便释然了。他本就没有期待一次成功。重要的是，种子已经播下，门已经被推开了一条缝隙。他走上前，像完成一个仪式般，将那张只画了一道橙色笔触的纸，郑重其事地用磁铁固定在了空白的软木墙上。

　　这面墙，迎来了它的第一件“藏品”。它简单到近乎苍白，却是一个开始。周深知道，这场漫长的、试图唤醒灵魂微光的旅程，已经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正式、安静地开始了。而他有的是时间，和足够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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