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抉择

　　他下意识地、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弯下腰，将耳朵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失去血色、却依旧能看出原本精巧轮廓的樱桃小唇边。

　　距离如此之近，他甚至能闻到一丝极淡的、混合着血腥气的冷香，以及感受到她那即将彻底熄灭的生命之火传来的微弱热气。

　　这一次，声音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祈求。

　　“拜托……请将……报……交给……苏……苏明……”

　　“报”？是“报答”？还是“报仇”？亦或是……某件重要的“物品”？

　　夜天浩的思绪飞速转动，试图捕捉这关键信息。然而，不等他细想，那少女仿佛是因为终于将遗愿传递了出去，看到了渺茫的希望，一直强撑着的那口气，骤然松懈。

　　她猛地咳出一小口暗红色的血液，染红了苍白的下颚。那双布满血丝的琥珀色瞳孔，最后深深地看了夜天浩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祈求，有绝望，有一丝释然，最终，所有的神采如同燃尽的烛火，迅速黯淡、涣散，彻底归于空洞。

　　她头颅一歪，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戛然而止。

　　破屋内，真正意义上，只剩下夜天浩一个人的呼吸声。

　　夜天浩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愣了片刻。

　　死了？

　　就这么……死了？

　　他猛地伸出手，颤抖着探向少女的鼻息——没有丝毫温热的气流。他不死心，又急切地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指尖按压在冰冷的肌肤上，寻找着脉搏的跳动。

　　一片死寂。那手腕上传来的，只有一种逐渐变得僵硬的、属于死亡的冰冷触感。

　　夜天浩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不顾形象地“噗通”一声瘫坐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死了。真的死了。

　　一个能随手展开空间屏障的、在他眼中堪称强大的魂师，一个前一刻还在用眼神传递着绝望与祈求的生命，就这么在他眼前，彻底消逝了。

　　这突如其来的事实，带着一种荒诞而不真实的冲击力，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不……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魂师的手段莫测高深，说不定……说不定这只是假死状态！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

　　对！一定是这样！他的认知太低了，无法理解强者的保命方式。他不相信！他不能相信！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混乱的脑海。

　　“对了！我的魂武！”

　　他的魂武，那张看似普通的小小卡片，有一个奇特的限制——只能装入无生命体。这曾经是他无数次懊恼的缺陷，此刻却成了验证生死的唯一标准！

　　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夜天浩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从怀中取出那张温润的、泛着微弱白光的卡片。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小心翼翼地将卡片靠近少女冰冷的身躯。

　　心中默念收纳。

　　下一刻，一道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意念提示，直接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提示：空间不足，收纳失败。】

　　冰冷的提示，像一盆彻骨的冰水，从他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侥幸与希望。

　　空间不足……不是因为生命特征，而是因为……空间不足？

　　不，不对！他的魂武空间虽然不大，但容纳一个人绰绰有余！这提示只意味着一件事——目标，被判定为“有生命”！哪怕这生命已经消散，但只要尸体还未彻底冰冷僵硬，在一定时间内，依旧会被魂武规则判定为“生命体”的延续！

　　她，真的死了。魂武的规则，无情地宣判了这一点。

　　夜天浩彻底绝望了。他握着卡片的手无力地垂下，头颅深深埋下，阴影覆盖了他的面容，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着他内心翻涌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破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时间一点点流逝，夕阳最后的光辉彻底隐没在地平线下，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吞噬了这座荒废的屋宇，也吞噬了夜天浩心中最后一丝光亮。

　　不知过了多久，夜天浩才缓缓抬起头。月光透过破败的窗棂，清冷地洒落进来，恰好照亮了地上那抹凄艳的身影。

　　本该一尘不染、光华夺目的少女，此刻却凄惨地躺在满是灰尘与污秽的土地上，残破的衣裙沾染了暗红的血渍和泥污，凌乱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旁。这幅景象，与他内心深处某种关于“美好”与“洁净”的定义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一股莫名的恻隐之心，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不能……就让她这样躺在这里。”

　　他低声对自己说，声音在空旷的破屋里显得格外清晰，“曝尸荒野，沦为虫蚁野兽的食粮……未免太过凄惨。”

　　一瞬间，一个念头浮现：“我现在去山林里打一副棺材，应该还来得及。”

　　但随即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不行……背个棺材回去，太过显眼，必定会引起怀疑，父母那边也无法解释。”

　　棺材……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的某个闸门。

　　他的魂武，那张卡片……它的形态，它的本质……

　　“等等，棺材……我的异能，可不就是……”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亵渎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他回想起在天和学院那段埋头苦读、疯狂研究自己魂武的日子。关于物品本质的定义，他曾有过一个模糊却极具启发性的猜想。

　　“我的魂武空间，判定的是‘物品’的本质。一个单独的、完整的‘人’，在剥离了所有外物，回归最纯粹‘个体’状态时，在魂武的规则定义里……是否可以被视为一件特殊的‘物品’？”

　　这个想法让他心跳加速。

　　之前收纳失败，是因为少女身上穿着残破的衣物，沾染了灰尘污垢。这些“外物”与她的“本体”共同构成了一个复杂的“集合体”，超出了魂武空间的容量判定？或者说，干扰了“个体”的纯粹性？

　　他看着少女身上那些与洁净躯体格格不入的污秽，自己手上、身上也沾满了搬运她时留下的灰尘。

　　夜天浩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一个清晰无比，却又让他感到无比艰难和……羞耻的计划，在脑海中逐渐成形。

　　他沉默了更长一段时间，内心进行着激烈的伦理挣扎。最终，他仰起头，对着破屋屋顶那漏光的窟窿，深深地、仿佛要将所有犹豫和顾虑都呼出去一般，长吸了一口气。

　　“算了。”他仿佛下定了决心，声音低沉而坚定，“死者为大。”

　　然后，他转向少女的身体，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衫，神情肃穆地，对着那已无生息的躯体，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打扰了。”他低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歉意与庄重。

　　他当然不可能就在这肮脏破败的屋子里，进行那一步。而且，就算褪去衣物，少女肌肤上、发丝间沾染的尘土与血污，也需要清理。

　　一个地点浮现在他的记忆中——在这个山坡的南面，穿过一片危险的林地，有一处人迹罕至的峡谷。

　　他曾偶然发现，峡谷深处隐藏着一片天然的地下湖，湖水清澈冰冷，终年不涸。

　　就去那里吧。为她进行一次最后的净身，让她能以最洁净、最安然的姿态，归于永恒的长眠。

　　下定决心后，夜天浩不再犹豫。他先是独自快步走出茅草屋，如同幽灵般融入浓重的夜色。

　　他屏息凝神，将感知提升到极致，绕着破屋以及周围区域仔细地巡视了一圈。夜风穿过林隙，发出呜咽般的声音，草丛中偶尔传来窸窣的虫鸣，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异状。

　　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可疑的人员，也没有任何窥探的目光后，他才略微松了口气，迅速返回到屋中。

　　屋内，月光下的少女依旧静静地躺着，仿佛一尊沉睡的玉雕。

　　夜天浩走到她身边，再次低声道了一句“得罪了”，然后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将少女冰冷而柔软的身体背负到自己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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