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泥火之交与笔墨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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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浪屿的日子,在涛声、琴声与海风中,如一本缓缓翻动的线装书,每一页都浸润着宁静、闲适与淡淡的烟火气。沈屿彻底融入了这座小岛的脉搏,将“隐居”二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他的生活轨迹简单而清晰,却自有一种丰盈充实的韵律。
清晨,当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鹭江之上的晨雾尚未散尽,沈屿便已起身。他穿着轻便的运动服,沿着屋后通往海边礁石滩的隐秘小径慢跑或快走。
此时的小岛还未被游客的喧嚣唤醒,只有早起的岛民在码头整理渔网,或是清扫巷道的沙沙声。
海风清冽,带着隔夜的凉意,吹拂在脸上,令人神清气爽。
跑至那处他寻得的、僻静无人的礁石滩,他会坐下,取出随身带的简易钓竿,抛钩入海。
不在乎鱼获,只享受那份与晨曦、海鸥、潮汐独处的静谧。
当第一缕阳光跃出海平面,将金色洒满波光粼粼的海面时,他便收竿返回,仿佛完成了一场与自然的晨间仪式。
上午,是雷打不动的阅读与绘画时光。
“听涛小筑”的客厅面朝大海,光线极佳。他会在临窗的书桌前,泡上一壶清茶,就着满室书香和海浪的白噪音,沉浸于典籍或闲书之中。
阅读倦了,便支起画架,对着窗外变幻的海景写生。他尝试用不同的技法表现光线的流动、云层的聚散、海浪的层次,笔触愈发松弛、写意。
有时,他也会临摹一些古画,揣摩前人的笔意与心境。这段时间,是他与自己内心深度对话的时刻。
午后,小憩片刻后,他常常会信步走向罗伯那间位于半山腰的老屋。这已成为他日常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
罗伯的陶艺作坊,成了他在鼓浪屿的另一个“家”。屋内总是弥漫着泥土、釉料和柴火的混合气息,杂乱却充满生机。
罗伯话不多,但每每见到沈屿来,浑浊的眼睛里总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沈屿的制陶手艺,在罗伯耐心的指点下,确实有了长足的进步。他已能比较熟练地使用拉坯机,拉出形状规整的碗、盘、杯、罐,虽谈不上多么精美绝伦,但至少器型端正,厚薄均匀,有了些模样。
他也学会了简单的修坯、刻花技巧,甚至尝试调配了几种简单的草木灰釉。
罗伯从不吝啬夸奖,但也严格要求:“泥性要摸透,火候要掌握,急不得,一辈子都学不完。”
沈屿深知此道艰深,自己不过是业余玩票,意在体验过程、修养心性,而非成为匠人,故而对技艺的精进并无执念,反而更享受那种与泥土亲近、全神贯注时的心流状态。
他做的器物,大多朴拙无华,却带着手作的温度和他在那一刻的心境,他自己很是喜欢,烧制成功后,便拿来日常使用,或送给罗伯权当练习作业。
一次午后,阳光透过木窗,在满是陶屑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屿正专注地给一个刚拉好的小茶壶坯体做最后的精修,罗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稳健了许多的手法。
屋内只有拉坯机低沉的嗡鸣和屋外隐约的海浪声。
良久,罗伯用毛巾擦着手上的泥浆,似是随意地开口,打破了沉默:“小沈啊,看你日日这般清闲,气质也不像寻常人家。冒昧问一句,你……是做什么营生的?”
沈屿手中动作未停,头也没抬,语气平淡地答道:“没什么固定营生。就是随便写点文字,画几幅画而已。混口饭吃。”
他回答得轻描淡写,将自己那足以掀起舆论狂潮的诗人、画家身份,简化到了极致,仿佛只是个籍籍无名的文字工作者或落魄画师。
罗伯闻言,深邃的目光在沈屿沉静的侧脸上停留片刻,没有追问,只是缓缓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哦……写写画画,好,清静,是读书人做的事。”
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早已练就一双慧眼。
他能感觉到沈屿身上那种不同于常人的沉静气度与书卷气,绝非普通闲散之人,但沈屿既不愿多言,他便也识趣地不再深究。
在他看来,能静下心来陪他这个老头子摆弄泥巴的年轻人,心性总不会差。
又过了一会儿,沈屿修完了茶壶,小心地将其放在一旁阴干。
他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手腕,目光扫过罗伯这间堆满作品、却略显昏暗杂乱的作坊四壁,心中忽然一动。
他转向罗伯,语气诚恳地说道:“罗伯,我常来您这儿打扰,承蒙您不吝指点,受益匪浅。我也不会别的,就是会涂鸦几笔。我看您这屋里,墙上空落落的,要不……我给您画几幅画挂上?也算给您这宝地添点色彩,聊表谢意。”
罗伯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沈屿会突然提出这个。
他看了看四面光秃秃的墙壁,又看了看沈屿清澈而认真的眼神,布满皱纹的脸上慢慢绽开一个朴实的笑容:“你这孩子,有心了。我这儿乱糟糟的,挂什么画呀,别糟蹋了你的笔墨。”
“罗伯您这话说的,”沈屿笑道,“艺术不分地方。您这满屋的陶器,不就是最好的艺术?我的画若能挂在其中,与这些器物相伴,那是它们的荣幸。就当是……我这个学陶的弟子,交的‘作业’吧。”
罗伯被他说得笑了起来,摆手道:“好好好,随你,随你画。只要你不嫌我这墙灰扑扑的埋没了你的画就行。”
“那就说定了。”沈屿点点头,接着又道,“罗伯,我也有个不情之请。我平日喜欢喝茶,看您做的茶壶、茶杯都很有味道。
您要是有闲暇,能不能按您的心意,随手帮我捏一套茶具?泥料、釉色、器型,都您来定,怎么样做都行。我拿回去泡茶用,肯定别有一番风味。”
这便是一个简单的、君子之间的约定:沈屿赠画,罗伯回赠陶器。
不涉金钱,不论价值高低,纯粹是两位忘年交之间,基于对彼此手艺的欣赏和情谊的一种表达方式。
罗伯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欣慰的光芒。
他明白,这是沈屿顾及他的自尊,用一种极其自然的方式,进行的一次平等的、充满敬意的“交换”。
他用力点点头,声音洪亮了几分:“好!这个好!我给你做!用我藏了快十年的老泥,釉也给你配个特别的,保准你用着趁手!”
一场源于泥土与火焰的友谊,因这笔墨与陶泥的约定,而变得更加深厚和富有诗意。
自那以后,沈屿去罗伯作坊的频率似乎更高了。他不仅去学陶,更多的时候,是带着画具去。
他不再局限于画海景,而是将罗伯的作坊当成了写生的最佳场所。他画罗伯全神贯注拉坯时的侧影,画满架待烧的泥坯在光影下的静默,画那些烧制成功、釉色绚丽的成品陶器,甚至画墙角堆放的陶土和散落的工具。
他的画风,也受陶艺质朴、厚重气质的影响,用笔更加沉稳,色彩趋于内敛,更注重表现物体的质感和空间的气息。
罗伯起初还有些不自在,后来见沈屿画得投入,也就由他去了,偶尔还会凑过来品评几句,虽然不懂笔墨技巧,却能凭直觉说出“像”、“有劲儿”之类的朴素感受。
而罗伯,也开始郑重其事地为沈屿筹备那套茶具。他翻出了珍藏多年的优质紫砂泥,反复锤炼、沉淀。
设计器型时,他不再考虑市场喜好,完全遵循自己心中对“好用”、“耐看”的理解,融入了一些闽南传统器具的线条元素。
上釉时,他试验了好几种配方,想要烧出一种既沉稳内敛、又能在光线下泛起微妙青蓝光泽的釉色,如同月光下深沉的大海。
鼓浪屿的春天渐渐走向尾声,夏天的气息隐约可闻。沈屿的画,已完成了三四幅,暂时收在画夹里,准备等罗伯的茶具烧成后,再一并悬挂。
而罗伯的茶具泥坯,也已阴干完毕,即将入窑烧制。两人都心照不宣,并不急于完成这场“交换”,而是享受着创作过程本身带来的乐趣与期待。
这一日,夕阳西下,沈屿画完最后一笔,收拾好画具,与罗伯道别,漫步走回“听涛小筑”。海风温热,凤凰花已绽出零星的火红。
他站在阳台上,望着暮色中归航的渔船,心中充满了一种平静的喜悦。这种与一位纯粹的手艺人结下的、不涉功利的友谊,这种用画笔与陶泥进行的、无声的交流,让他感到无比踏实和温暖。
他的隐居生活,因罗伯和陶艺,而增添了泥土的厚重与人情的温度。
笔墨与泥火,在这座海上花园一隅,悄然交织,谱写出一段平淡却真挚的篇章。而这场约定的兑现,将成为他鼓浪屿记忆中,最值得珍藏的礼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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