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潜龙在渊

　　章邯军大营。

　　与定陶城的喧嚣截然不同，这里的气氛肃杀且凝重。

　　章邯仿佛变了一个人，多日的浮躁焦虑被冷静取代。他独自一人待在帅帐中，面对巨大的舆图，久久伫立。

　　舆图上，详细标注着项梁军自起兵以来所有的进军路线，主要战役，兵力分布变化。

　　旁边还有厚厚一叠斥候搜集来的关于项梁军内部的情报。

　　章邯目光如隼，仔细梳理着每一条信息。

　　他不得不承认，项梁叔侄确实厉害，尤其是那项羽，勇冠三军，堪称万人敌。楚军士气高昂，战斗力极强。

　　但是，看得越久，看得越细，章邯嘴角反而勾起冰冷的弧度。

　　“项梁…你太快了…”

　　他喃喃自语。

　　项梁军扩张的速度太快了！

　　如同吹气球一般，短时间内膨胀到数十万之众。

　　这固然壮大了声势，但也带来了致命的隐患：兵力来源复杂，良莠不齐，整合度远远不够；投降的秦军，各地投靠的豪强，原本的江东子弟兵…派系林立，指挥协调必然存在滞涩。

　　更重要的是，连续的胜利，尤其是攻克定陶这样的大胜，已经让楚军上下滋生了严重的骄横之气。

　　项梁本人志得意满，部将目中无人，士卒以为秦军不堪一击。

　　骄兵，必败！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章邯的手指又点向地图上定陶周围那些新立的“国家”：

　　韩王成、魏王咎、齐王田儋…这些墙头草，见风使舵之辈。项梁势大时，他们或可摇旗呐喊；若见我章邯重振旗鼓，展现雷霆之威，他们岂会为了项梁而与我死战？必然作壁上观，甚至…反咬一口！

　　他的分析越来越清晰，信心也逐渐恢复。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支标注为“沛公刘季”的势力上。这支力量崛起的速度也出乎他的意料，已悄然成为不可忽视的一股势力。其动向不明，需要密切关注。

　　但所有这些，都不是章邯最忌惮的。

　　他最琢磨不透，也最感到不安的，是那个仿佛从战场上消失了一样的人——赵戈。

　　周文军还在活动，但明显是在执行牵制任务。

　　陈郡的吴广在猛攻荥阳。

　　那赵戈本人和他的精锐主力，到底在哪里？隐藏在暗处，随时可能发出致命一击。这种不确定性，让章邯如鲠在喉。

　　“赵戈…你究竟在谋划什么？”

　　章邯盯着地图上广袤的中原地区，试图找出那支幽灵军队的踪迹，却一无所获。

　　沉默良久，章邯眼中终于闪过决断之色。

　　不能再等了！必须趁着项梁骄狂，其军疲惫内部未稳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反击！

　　首先要打的，就是项梁这根最突出的椽子！只要击溃项梁主力，那些观望的墙头草自然会倒戈，刘季之流也不足为虑！

　　至于赵戈…只能希望他来不及反应，或者…赌他另有图谋，不会插手定陶之战。

　　“来人！”

　　章邯沉声喝道。

　　亲兵应声而入。

　　“传令各部将领，即刻来帅帐议事！我军反攻之时——到了！”

　　章邯的声音冰冷而坚定。

　　一场针对骄横的项梁军的致命反击，即将在这位重新冷静下来的帝国名将手中，悄然拉开序幕。

　　而定陶城内的狂欢，还远未结束。风暴，正在觥筹交错的喧嚣之外，急速凝聚。

　　探马将一支狼狈溃逃的残兵踪迹报于帐前——正是那僭越称王，被吴广檄文讨伐的景驹和刘嘉部。

　　“哦？那跳梁小丑还没死绝？”

　　项梁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对于吴广那份声讨景驹的檄文，他压根没放在眼里。在他心中，唯有他项家才是反秦正统，才是未来天下的主宰，陈胜吴广之流，不过是运气好些的泥腿子，也配发号施令？

　　不过，剿灭这支冒牌的“张楚王”，倒是个不错的名义，既能彰显自己维护“反秦联盟”秩序的姿态，又能顺便吞并其残部，更能在天下人面前压下吴广赵戈一头——你们讨伐不了的逆贼，我项梁随手便可碾死！

　　“英布！”项梁目光扫向新投麾下的悍将。

　　“末将在！”

　　英布踏出，声若洪钟，脸上刺字的肌肉扭动，增添几分凶悍。

　　“予你五千精兵，去将景驹、秦嘉那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的人头取来！让天下人看看，背叛反秦大业，自立山头，是什么下场！”

　　项梁下令道，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让人去碾死两只蚂蚁。

　　“末将领命！”英布眼中光芒四射，这正是他表现价值，获取信任的绝佳机会！

　　英布率军而出，他本就骁勇异常，麾下又是项梁拨给的江东精锐，对付景驹秦嘉那支早已丧胆的残兵败将，简直是摧枯拉朽。

　　一路追击，连连接战。景驹和秦嘉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抵抗，一触即溃。

　　混战之中，秦嘉被英布亲自追上，一戟刺于马下，当场毙命。

　　景驹吓得魂飞魄散，带着仅剩的百十亲信，丢盔弃甲，亡命奔逃，竟侥幸摆脱了追击，慌不择路地向西南方向逃去。

　　英布清点战果，斩获颇丰，虽逃了景驹，但已击毙贼首秦嘉，任务也算完成大半，便收兵回营向项梁复命。

　　项梁对跑了景驹并不在意，重赏了英布，此事便算揭过。

　　景驹一路仓皇逃窜，饥寒交迫，身边亲信越来越少，最终竟鬼使神差地逃到了大梁地界。

　　此时的大梁已由周市镇守，早已归附张楚。周市听闻竟有“伪王”景驹逃至自己的辖区，又惊又怒，立刻派兵围捕。

　　已是穷途末路的景驹毫无反抗之力，很快便被抓获。

　　周市牢记吴广檄文，毫不迟疑，下令将景驹及其余党就地处决，首级传送陈郡报捷。

　　至此，这场由景驹秦嘉掀起的僭位闹剧，以二人的彻底覆灭而告终。

　　他们的死，仿佛只是巨浪翻腾间泛起的一个微小泡沫，瞬间便消失无踪，未能在这波澜壮阔的时代留下任何深刻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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