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归途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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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将天边最后一抹云霞染成凄艳的绛红,也毫不留情地涂抹在苍茫的古道上。车轮碾过坎坷的路面,发出单调而疲惫的辘辘声响,拉车的驽马喷着粗重的白气,每一步都显得沉重不堪。这支小小的队伍,正是从天剑山那片人间炼狱中挣脱出来的辛诚、陈潇一行人。与来时不同,归途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闷雷。没有人说话,只有马蹄声、车轮声,以及风吹过道旁枯草的呜咽声交织在一起,敲打着每个人的心扉。
辛诚靠在颠簸的车厢壁上,闭着眼,眉头却未曾舒展。肩头包裹下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但更深的痛楚源自内心。天剑门广场上的尸山血海、渡难禅师涅盘时的宝相庄严、玉玑子临死前的疯狂狞笑、以及那最终埋葬了无数生命与百年荣耀的惊天殉爆……一幕幕画面如同梦魇,在他脑海中反复上演。他的“无想心域”在这些强烈负面情绪的冲击下,变得异常敏感而脆弱,仿佛能清晰地听到这片土地上尚未散尽的冤魂在风中哭泣。
坐在他对面的沈青棠,细致地整理着随身携带的药囊。她偶尔抬眼望向辛诚,清丽的眼眸中盛满了化不开的担忧。他瘦了,脸色苍白,紧抿的嘴唇失去了往日温和的弧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的坚毅,或者说,是强行压抑痛苦的痕迹。她伸出手,轻轻为他拢了拢有些散乱的衣领,指尖触及他微凉的皮肤,带来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书生,到驿站了!这鬼天气,冷死个人!” 车厢外,秦烈焰清亮却带着几分刻意拔高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利落地翻身下马,火红的骑装在这片灰暗的暮色中如同跳跃的火焰,试图驱散那无形的阴霾。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到车窗边,对着里面的辛诚咧开一个笑容,尽管那笑容深处,也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后怕。
驿站很是破旧,位于官道旁一个不起眼的岔路口,灯火昏暗,人影稀疏,透着一股子萧索。众人安置好车马,要了几间简陋的上房。沈青棠第一时间便提着药箱,跟着辛诚进了他的房间。
“辛大哥,该换药了。”她的声音轻柔,如同晚风拂过琴弦。
辛诚顺从地坐下,解开衣襟,露出肩膀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影惑长老的阴寒掌力虽然被陈潇的特效药散克制了大半,但残留的毒性与创伤依旧触目惊心。沈青棠小心翼翼地拆开染血的纱布,用温水浸湿的软布轻轻擦拭伤口周围,动作娴熟而专注。她的指尖带着淡淡的药香和暖意,一点点化开那凝结的血痂和寒意。
她感觉得到,辛诚的身体在她触碰时,有瞬间的僵硬。那不是因为疼痛,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精神层面的紧绷。他心事重重,远比这肩头的伤要重得多。
“辛大哥,”她轻声开口,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伤口愈合得比预想中要好,陈大人的药很有效。只是……忧思过度,于伤势无益。”
辛诚缓缓睁开眼,对上她担忧的目光,心中一暖,却又泛起更深的苦涩。他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拍了拍她正在忙碌的手背:“我没事,青棠。只是……有些累了。”
沈青棠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地上药,重新包扎。她知道,有些伤痛,需要时间去抚平,有些重负,需要他自己去消化。她能做的,便是陪在他身边,用她的方式,给他一丝宁静与支撑。
房间外,秦烈焰抱臂靠在廊柱上,看着紧闭的房门,撇了撇嘴。她不像沈青棠那般细腻婉约,她能感觉到辛诚心里堵着东西,堵得他难受,也让她看着心烦。她宁愿他像自己一样,痛了就骂,怒了就吼,也好过这样将所有情绪都死死压在心底,独自承受。
“喂,陈大人!”她扭头看向另一边正指挥亲兵安置物资、检查驿舍安全的陈潇,“弄点吃的呗?赶了一天路,肚子都饿扁了!”
陈潇闻声转过头,脸上带着一丝倦色,但眼神依旧清明冷静。他点了点头:“已吩咐驿丞准备了,稍候便好。” 他顿了顿,看向辛诚的房间,“辛兄伤势如何?”
“沈妹妹在里头照顾呢,”秦烈焰摆了摆手,“就是那书生,跟个闷葫芦似的,看着就来气!”
陈潇目光微闪,没有接话。他自然明白辛诚此刻的心境。他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青色官袍,走到院中井边,掬起一捧冰冷的井水拍在脸上,试图驱散连日奔波的疲惫,也让自己的思维更加清晰。
夜幕彻底降临,寒风刮过荒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驿站大堂内,一盏昏黄的油灯摇曳不定,将众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更添几分阴森。
简单的饭食过后,沈青棠被秦烈焰拉着先去休息,说明日还要赶路。辛诚却毫无睡意,他披了件外衣,走到驿站后院的一处石亭中。亭子破败,缺了一角飞檐,冰冷的石凳透着寒意。他站在那里,仰望着被薄云遮掩、若隐若现的孤月,任由寒风吹拂着他的面颊,仿佛这样才能让混沌的头脑清醒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就知道你还没睡。”陈潇的声音响起,他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银质酒壶,还有两个杯子。他走到辛诚身边,将酒杯放在冰冷的石桌上,斟满了清澈的液体,一股醇厚的酒香弥漫开来。
“喝一杯?驱驱寒,也……定定神。”陈潇将其中一杯推到辛诚面前。
辛诚沉默地接过,却没有立刻喝,只是看着杯中晃动的月影。
“还在想天剑山的事?”陈潇也拿起一杯,倚在石亭的柱子上,目光投向远方无边的黑暗。
“……嗯。”辛诚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那么多条人命,百年基业,顷刻间……灰飞烟灭。陈兄,你说,我们所追求的‘道’,在这些赤裸裸的杀戮和阴谋面前,是否太过……无力了?”
陈潇转过头,看着辛诚在月色下显得格外苍白的侧脸,和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迷茫与悲恸。他知道,这位秉持“至诚之道”的兄弟,正在经历信念的剧烈动摇。
“无力吗?”陈潇轻轻晃动着酒杯,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或许吧。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理想和信念,有时候确实脆弱得像一张纸。”他话锋一转,“但是,辛兄,你还记得渡难禅师吗?”
辛诚身体微微一震,眼前再次浮现老禅师盘膝而坐、肉身不坏的法身景象。
“记得……”他喃喃道,“禅师他……找到了他的答案。”
“是啊,‘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陈潇缓缓吟出那句偈语,眼神中流露出由衷的敬佩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于无尽的苦难和自身的困惑中,找到了属于他的‘诚’,他的‘道’。他以自己的方式,证明了精神可以超越肉体的毁灭,证明了有一种力量,比杀戮和阴谋更加永恒。”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也驱散了些许寒意。“我很敬佩他。虽然我来自……一个不同的地方,见过许多不同的信仰和理念,但像渡难禅师这般,以生命践行信念的勇者,无论在哪个时代,都值得最高的敬意。”
陈潇的语气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沧桑和真诚。他穿越至此,怀揣着超越时代的知识与理念,一心想要改变这个在他看来积弊深重的世界,创造他理想中的“国泰民安”。此刻,他既是安慰兄弟,也是在梳理自己的心绪。天剑门的惨案,同样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让他更清晰地认识到前路的艰险,但也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
他重新斟满酒,看向辛诚,目光灼灼:“辛兄,我们是活着的人。活着的人,就要背负逝者的遗志,继续往前走。渡难禅师用他的死,为我们点亮了一盏灯,告诉我们,即使在至暗时刻,诚心与精神亦可不朽。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不能让这盏灯熄灭。”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辛诚未受伤的那边肩膀,语气变得坚定而充满力量,带着一种穿越者特有的、近乎天真的乐观与担当:“兄弟,振作起来。天剑门的血不会白流。郡王朱高煦,‘空心人’组织,他们施加在这片土地上的痛苦和混乱,我们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这不是无力,这是责任!”
“兄弟”二字,他叫得自然而郑重。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辛诚是少数能让他视为同道、甚至挚友的人。
辛诚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陈潇的话,像是一块投入死水潭中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了涟漪。他转头看向陈潇,在那双明亮而坚定的眼眸中,他看到了一种近乎燃烧的理想之光。这种光,与他此刻心中的阴霾形成鲜明对比,却也带来了一种奇异的慰藉和力量。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终于将杯中酒饮尽。辛辣感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却奇异地驱散了些许寒意和麻木。
“陈兄所言极是。”辛诚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力量,“是辛某钻牛角尖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们必须向前看。”他顿了顿,眼神逐渐锐利起来,“对于郡王和‘空心人’,陈兄可有计较?”
见辛诚重新打起精神,陈潇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靠在石柱上,开始冷静地分析:“经此一役,郡王算是彻底撕破脸了。他损失了玉玑子这颗重要棋子,暴露了‘空心人’的部分实力,甚至动用了雷火机关兽,陛下绝不会坐视不管。我们回京,首要之事,便是要将天剑门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禀明陛下。”
“陛下……”辛诚微微蹙眉,“陛下会如何处置?郡王毕竟是皇子。”
“皇子又如何?”陈潇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在绝对的皇权和国家稳定面前,亲情有时是最廉价的筹码。陛下是雄主,更是帝王。他或许会权衡,会制衡,但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威胁他的江山社稷。尤其是,”他压低了声音,“郡王还私自调动了天坑的雷火机关兽,这是陛下绝不能容忍的。”
他继续分析,条理清晰,仿佛在脑海中已经推演了无数遍:“我们回京,必会卷入更大的风暴。郡王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众多,‘空心人’渗透到了何种程度,犹未可知。我们要做的,是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凌云在武林中重整旗鼓,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你的无想心域,是关键。而我……”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会用我的方式,从朝堂、从经济、从技术上,给他们制造麻烦。”
月光下,两个年轻人,一个代表着这个时代最本真的“诚”之道,一个背负着超越时代的知识与理念,在这荒郊野外的破败驿站中,第一次正式地、深入地商讨着如何应对那权倾朝野、神秘莫测的共同敌人。他们的联盟,在此刻变得更加牢固,不仅仅是因为共同的经历,更是因为彼此认可的能力与信念。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草原。
夜色同样笼罩着苍茫的漠北。一支精悍的骑兵队伍正在月光下疾驰,马蹄踏碎寂静,卷起阵阵烟尘。为首者,正是草原王女阿古娜。她已换回了便于骑射的草原服饰,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但眼神却比离开中原时更加锐利和坚定。
突然,侧翼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哨!
“有马匪!”护卫队长厉声喝道。
话音未落,数十骑如同鬼魅般从沙丘后涌出,挥舞着弯刀,嚎叫着冲杀过来,显然是盯上了他们这支看似疲惫、却装备精良的队伍。
阿古娜眼神一冷,没有丝毫慌乱。她猛地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她反手取下背负的长弓,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弓弦震动,一支利箭已如流星般射出!
“噗嗤!”冲在最前面的马匪应声落马。
“结阵!护卫王女!”队长大吼。
“不必!”阿古娜清叱一声,声音在夜风中传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散开!两翼包抄,弓箭压制!巴鲁,带你的人,跟我直冲中军!”
她的指令清晰果断,瞬间稳定了稍有骚动的队伍。护卫们依令行事,展现出草原战士精湛的骑射技艺。阿古娜自己则一马当先,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细长的弯刀,刀光在月光下划出冷冽的弧线,如同草原上最敏捷的猎豹,直接切入马匪队伍的核心!
刀光剑影,人马嘶鸣。阿古娜的武艺本就得了凌云的真传,经过中原历练,更添几分狠辣与精准。她在敌群中左冲右突,弯刀每一次挥出,必有一名马匪惨叫着倒下。她的勇猛极大地鼓舞了士气,护卫们紧随其后,如同热刀切黄油般,将马匪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战斗很快结束。残存的马匪见踢到了铁板,发一声喊,狼狈逃窜入无边的黑暗。
阿古娜勒住战马,微微喘息着,胸脯起伏。月光洒在她沾着几点血迹的脸上,映照出一种混合着野性与威严的美。她收起弯刀,目光扫过正在清理战场的护卫,看到他们眼中流露出的敬畏与信服,心中稍定。
她抬起头,望向东南方向,那是中原,是天剑山,是……凌云所在的方向。离别时,凌云那沉默而压抑着万千情绪的眼神,再次浮现在眼前。他站在废墟之上,手持秋水剑与剑心石,誓言重建宗门的背影,是如此孤独,又如此坚定。
“师傅……”她在心中默念,一丝难以言喻的牵挂与酸楚悄然蔓延,“你一定要平安。草原的风,会带着我的祝福,吹到你的身边。”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草原王庭内部亦是暗流汹涌,她必须尽快赶回去,整合力量,应对未知的挑战。这条路,注定不会平坦。
驿站石亭中,辛诚与陈潇的谈话已近尾声。
“……所以,回京之后,步步为营。”陈潇总结道,“既要借陛下之势,又要防陛下之衡。至于具体的应对之策,还需根据京中局势,相机而动。”
辛诚点了点头,陈潇的分析与他心中的考量不谋而合。他再次举起酒杯,向陈潇示意:“陈兄,前路艰险,望你我,能始终同心。”
陈潇也举杯,与他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自然。为了渡难禅师,为了天剑门死去的英魂,也为了……我们心中所愿的那个天下。”
两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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