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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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里加急的边关军报,如同在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驿站内瞬间灯火通明,人声嘈杂,信使被迅速引往官署方向,沉重的马蹄声再次响起,显然是向着京城疾驰而去。辛诚与陈潇站在石亭中,望着那远去的烟尘,面色都凝重了几分。
“边关……”辛诚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天剑门惨案的阴影尚未散去,新的烽烟似乎已然燃起。他下意识地抚过肩头,那里的伤口仿佛又隐隐作痛起来。这天下,当真没有一刻安宁。
陈潇的眼神则更加复杂。他穿越而来,熟知这段历史的大致走向,但也深知自己这只“蝴蝶”可能带来的变数。郡王朱高煦的野心、空心人组织的渗透、乃至这突如其来的边关急报,都像是一张正在收紧的网。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多想无益,”他转头对辛诚道,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先进京,面圣之后,方能知晓详情,图谋对策。”
辛诚点了点头,两人再无睡意,各自回房,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翌日,天光未亮,队伍便再次启程。或许是受了那封急报的影响,气氛比昨日更加沉闷。官道上的行人似乎也多了些,大多是面有菜色的百姓,推着独轮车,挑着担子,步履蹒跚地向京城方向挪动,眼神麻木而茫然。偶尔有插着令旗的快马呼啸而过,溅起一片尘土,引来几声低低的咒骂和孩童的啼哭。
陈潇掀开车帘,默默注视着窗外的一切。
时值初冬,田野一片萧瑟,枯黄的草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道旁偶尔可见废弃的屋舍,残垣断壁上爬满了枯藤。这与他在后世史书上读到的“永乐盛世”的描绘,相去甚远。史书只记载帝王的文治武功,记载郑和宝船的浩荡辉煌,却很少记录这道路两旁,为支撑那辉煌而默默承受赋税、徭役,在饥寒交迫中挣扎的普通面孔。
他看到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蜷缩在破败的土地庙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官道上偶尔经过的车马;看到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妇,正费力地从已经冻硬的田地里挖掘着不知名的草根;更看到一具小小的、被草席随意包裹的尸骸,被丢弃在路边的沟渠旁,无人问津,唯有寒鸦在上空盘旋,发出刺耳的聒噪。
生如夏花之绚烂,落如秋叶之静无声。
陈潇的脑海中莫名闪过这样一句话。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绝大多数生命的消逝,便是如此悄无声息,激不起半点涟漪。他心中的那股想要改变这个时代的热情,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微微有些发凉。他知道历史的进程充满阵痛,但亲眼目睹这真实的、血淋淋的民生疾苦,所带来的冲击,远非书本上的几行文字可比。
这就是他要拯救的世界,这就是他立志要让其变得“国泰民安”的众生。道路,远比想象中更加漫长和艰难。
他的眉头紧紧锁起,握着窗棂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一种混杂着怜悯、愤怒与沉重责任感的复杂情绪,在他胸中翻涌。
“怎么了?”坐在他对面的辛诚察觉到他气息的变化,开口问道。他的“无想心域”即便在不刻意运转时,也对周遭情绪的剧烈波动异常敏感。
陈潇放下车帘,隔绝了窗外那令人窒息的景象,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试图驱散胸中的憋闷。他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沉:“没什么,只是……看到些不太舒服的景象。”他顿了顿,终究没能完全忍住,带着一丝嘲讽的口吻道,“这就是所谓的‘盛世’吗?朱棣北征南讨,郑和下西洋,万国来朝……可这通往京畿的官道两旁,依旧是饿殍遍野,民生多艰。”
辛诚沉默了片刻。他自幼在皇史宬长大,接触的多是档案典籍,虽知民间疾苦,但如此直观地面对,尤其是在经历了天剑门的惨烈之后,感受更为深刻。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辛诚低声吟道,这是前人早已看透的无奈,“陛下雄才大略,志在开疆拓土,威加海内。然国库用度,终需取自于民。边关连年用兵,运河工程浩大,再加上……天灾人祸,黎民负担,确实沉重。”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并非他秉持的“至诚之道”所能轻易化解的难题。
陈潇没有反驳,只是靠在车厢壁上,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辛诚说的是事实,历史的局限性非一人之力可以轻易打破。但他心中那份属于穿越者的、超越时代的责任感,却让他无法像辛诚那样,仅仅停留在感慨和无奈之上。他必须做点什么,用他的知识,用他的方式。
然而,此刻占据他心神更多的,并非宏大的天下苍生,而是一个具体而微的人影——小草。
越是靠近京城,那份压抑在心底的、对小草的思念和担忧就越是强烈。父亲之前信誓旦旦地说小草只是染病,在别院静养……他强迫自己相信这个说法,这是他最后的希望稻草。那个笑容纯净、眼神怯懦却又带着执拗光芒的少女,是他在这冰冷时空里,除却心中理想外,为数不多的温暖寄托。
“快了,就快到了……”他在心中默念,既是对自己说,也仿佛是在对遥远的小草承诺,“等我回来,小草。等我处理完这些麻烦事,就接你回来。我会保护好你,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这念头支撑着他,让他在面对窗外民生凋敝的景象和即将到来的朝堂风暴时,还能保持着一丝内心的柔软和期待。
他甚至开始在心里盘算,回府安顿好后,第一时间就要去“别院”看望小草,要带上她最喜欢的蜜饯果子,要告诉她这段时间发生的惊心动魄,要……他的思绪飘远了,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带着疲惫的温柔弧度。
辛诚将陈潇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心中微微叹息。他能感觉到陈潇那份深藏的焦虑与期盼,这与窗外流民的苦难,形成了这个时代最寻常也最残酷的对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枷锁与牵挂。
与此同时,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永乐帝朱棣并未如常处理政务,而是负手立于一幅巨大的《大明混一图》前。他的身形依旧挺拔,如同山岳,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阴翳。天剑门惨案的详细密报,以及昨夜收到的边关急报,都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脚步声轻响,司礼监随堂太监、兼掌东厂事的刘希,躬着身子,几乎是踮着脚尖走了进来,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跪伏在地。
“奴婢刘希,叩见皇爷。”
朱棣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地图上北元残余势力盘踞的区域,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起来回话。”
“谢皇爷。”刘希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垂手侍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辛诚和陈潇,到哪儿了?”皇帝的声音依旧平淡。
“回皇爷,据驿传消息,最迟明日午时便可抵京。”刘希的声音尖细而恭顺。
“嗯。”朱棣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在这寂静的暖阁内显得格外清晰,“这一路上,他们二人……相处得如何?”
刘希心头一凛,知道关键来了。他微微抬头,偷眼觑了一下皇帝的背影,斟酌着词语回道:“回皇爷,据下面的人回报,辛镇抚使与陈大人……同行同宿,颇为……亲近。昨夜在驿站,二人曾于后院石亭密谈许久,内容……未能探知详尽,但观其神色,应是在商议应对郡王及‘空心人’之事。”
“亲近……”朱棣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敲击扶手的手指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规律的节奏,“一个是朕的密探,身负异禀,至诚近迂;一个是朕的能臣,心思机巧,手段百出……这两人走到一起,倒是有点意思。”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忌惮。刘希不敢接话,只是将腰弯得更低了些。
暖阁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炭盆中银骨炭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半晌,朱棣忽然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冰冷的玩味:“刘希,你的那个……驱魔大业,进展如何了?”
刘希浑身一颤,仿佛被一道电流击中,“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声音瞬间带上了哭腔,涕泪交加地泣诉道:“皇爷!皇爷圣明!奴婢……奴婢一心只为皇爷,只为这大明的江山社稷啊!那陈潇……他、他言行诡异,所行之事匪夷所思,绝非我辈中人!奴婢……奴婢只是忧心皇爷安危,忧心国本动摇……这才……这才妄行揣测,欲行那驱邪避凶之事……奴婢愚钝!奴婢该死!求皇爷恕罪!求皇爷恕罪啊!”
他磕头如捣蒜,额头上很快便是一片青红。皇帝突然问起此事,绝非心血来潮。这是在警告,也是在试探,更是帝王平衡之术的体现。他刘希,连同他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驱魔”手段,都不过是皇帝手中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朱棣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地、浑身颤抖的刘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叫起,也没有斥责,只是淡淡地说道:“做好你分内的事。陈潇……朕自有计较。至于驱魔嘛……”他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朕准你继续。不过,分寸,你要自己拿捏。”
“是!是!奴婢明白!谢皇爷恩典!谢皇爷恩典!”刘希如蒙大赦,又是一连串的磕头,心中却是一片冰凉。皇帝这是要借他这把“刀”去敲打陈潇,却又不会真正让这把刀伤了陈潇的根本。这其中的分寸,何其难握!
“滚下去吧。”朱棣挥了挥手,仿佛驱赶一只苍蝇。
“奴婢告退!奴婢告退!”刘希连滚爬爬地退出了暖阁,直到退出殿外,被冷风一吹,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暖阁内,朱棣重新将目光投向地图,眼神深邃如渊。辛诚与陈潇的走近,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可斩除郡王这个心腹大患;用得不好,恐生新的肘腋之变。而刘希这把“蠢刀”,正好用来搅动浑水,让所有人都明白,在这皇城之内,唯有他朱棣,才是真正执棋之人。
官道上,陈潇所在的马车,随着人流,缓缓驶近了京城的朝阳门。
高大的城墙如同灰色的巨蟒,匍匐在大地之上,透着一股森严沉重的压迫感。城门口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贩夫走卒、士绅官吏、军士差役……各色人等混杂在一起,喧嚣鼎沸,展现着帝都的繁华与活力。
然而,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陈潇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守门的兵士盘查得格外严厉,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城的人。城墙上,巡逻的士兵数量似乎也有所增加,盔甲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终于……到了。”陈潇喃喃自语,目光越过巍峨的城门,望向那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近乡情怯,更何况,他心中还悬着那块关于小草的巨石。
希望,一切只是他多虑了。
车队缓缓驶入城门洞,阴影笼罩下来的瞬间,陈潇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这京华之地的深处,悄然张开,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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