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秦烈焰的心

　　为了进一步核实赵铁柱提供的名单，并暗中调查名单上几名关键人物与“空心人”及郡王府的隐秘联系，辛诚需要进行一些外围的查探。这些地方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带着沈青棠显然不合适，而秦烈焰的泼辣胆识和不容小觑的身手，则成了最好的掩护。

　　两人扮作寻常的江湖兄妹，在京西一处码头的嘈杂酒肆里，看似随意地饮酒，实则耳听八方，捕捉着有用的信息。几杯劣质的烧刀子下肚，秦烈焰白皙的脸颊泛起了红晕，眼神却越发明亮，如同跳动的火焰。

　　任务进行得还算顺利，拿到了些零碎但有用的线索。回程的路上，月色清冷，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秦烈焰一反常态地沉默着，只是偶尔侧头，看着辛诚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沉静的侧脸。

　　走到一处僻静的河堤边，秦烈焰忽然停下了脚步。河风带着水汽吹拂着她的发丝，她猛地转过身，面对着辛诚，那双总是燃烧着无畏火焰的眸子，此刻却像是被月光浸透，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醉意、坦率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

　　“书生。”她开口，声音不似平日清亮，带着些许沙哑。

　　辛诚停下脚步，有些讶异地看向她。

　　秦烈焰仰头又灌了一口刚从酒肆顺来的、还剩小半壶的烧刀子，辛辣的液体让她微微蹙眉，却更添几分决绝。她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目光灼灼地盯住辛诚，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

　　“我秦烈焰，是个粗人。从小在寨子里长大，不懂你们读书人那些弯弯绕绕，也不知道什么大道理。”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河堤上传开，带着酒后的直率，“我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你在天剑山上，明明不会武功，却敢为了凌云、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硬顶着玉玑子那老贼的时候，我他娘的…就知道自己没看错！”

　　她的话语如同她的刀法，直接、猛烈，不加任何掩饰。

　　辛诚心中一震，看着她因为酒意和激动而格外明亮的眼睛，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并非木头，如何感觉不到秦烈焰对他那份不同寻常的情谊？只是……

　　秦烈焰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她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辛诚面前，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声音却陡然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但是，书生，我看得出来！你心里装着的，是沈妹妹！”

　　这句话，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的暧昧与模糊，也狠狠砸在辛诚的心上，让他浑身剧震。

　　秦烈焰看着他骤然变化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的坦荡。她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你看她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你会下意识地护着她，怕她冷，怕她饿，怕她受一点委屈。就连查她爹的案子，你明明那么难，都要死死瞒着她，不就是怕她知道了真相，会伤心，会涉险吗？”

　　她将辛诚那隐秘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我秦烈焰喜欢你，是我的事！我不需要你回应，更不会像那些话本里的小娘子一样，要死要活！”她的声音再次拔高，带着属于她的骄傲和倔强，“我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藏着掖着，憋屈！”

　　她猛地伸手指着辛诚的鼻子，眼神变得无比锐利，甚至带着一丝凶狠的警告：

　　“但是，书生，你给我听好了！你心里既然装的是沈妹妹，那你就给我好好对她！别让她伤心，别让她难过！你要是敢三心二意，或者……或者因为那些狗屁倒灶的朝廷大事，让她受了委屈……”

　　她顿了顿，一字一顿，如同发誓般说道：

　　“我、秦、烈、焰、第、一、个、不、答、应！”

　　话音落下，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空了的酒壶随手扔进河里，发出“噗通”一声轻响。然后，她不再看辛诚，转过身，背对着他，肩膀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了一下，声音闷闷地传来：

　　“走了！回去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大步朝着来路走去，那火红的身影在月光下，依旧如同跳动的火焰，却莫名地染上了一层孤寂的色彩。

　　辛诚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耳畔，是秦烈焰那石破天惊的告白与警告；眼前，是她决绝离去的背影。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一直知道秦烈焰的心意，却从未想过，她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如此坦荡、如此炽烈、又如此……清醒地摊开在他面前。她不纠缠，不索取，甚至……在明知道他心有所属的情况下，依旧选择守护他的所爱。

　　这份情意，太重，太真，也太傻。

　　而她那句“怕她知道了真相，会伤心，会涉险”，更是像一记重锤，狠狠敲醒了他。

　　自己的“保护”，真的对吗？

　　将青棠蒙在鼓里，自以为是为她好，可换来的，却是她深夜独自练剑的委屈与落寞，是她眼中那无法掩饰的受伤。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伤害吗？以爱为名的隐瞒，或许比直接的真相，更令人窒息。

　　秦烈焰看得分明，她自己痛着，却反过来提醒他，不要让他所爱之人承受同样的痛。

　　辛诚仰起头，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孤月，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河腥味的冰冷空气。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他胸中翻涌——对秦烈焰的感激、敬佩与愧疚；对沈青棠的心疼、怜爱与反思。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有些事，或许无法全盘托出，但至少，他应该给予青棠应有的信任和尊重，告诉她部分真相，让她明白自己的苦心，而不是让她在猜疑和不安中独自煎熬。

　　回到北镇抚司的值房，已是深夜。

　　辛诚毫无睡意，他点燃烛火，将连日来调查的所有线索——从赵铁柱口中得到的“天坑”恐惧，从陈潇那里了解的雷火机关兽源自天坑的信息，以及从夜不收卷宗里梳理出的“星陨之地”、“异常天象”、“神秘物料调拨”等碎片——全部铺陈在案头。

　　在“无想心域”的全力运转下，这些看似孤立的线索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碰撞、拼接、重组。

　　天坑（星陨之地） —— 洪武年初天降陨石，蕴含奇特物质与能量。

　　夜不收—— 洪武三十一年，奉密令前往天坑区域执行绝密任务。

　　雷火机关兽—— 其核心材料与技术，源于天坑陨石，由奇人巧匠（或与唐门外支有关）研制，本为国之利器，后被郡王私自掌控。

　　夜不收覆灭—— 时间、地点与天坑高度重合，绝非寻常战损，极有可能是在任务过程中，遭遇了雷火机关兽的失控爆炸，或是……某种更深层、更可怕的“北冥归墟”异变！

　　朝廷掩盖—— 将夜不收污名化为“通敌”，实则为掩盖天坑秘密与研发超级武器的真相！

　　一个清晰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轮廓，逐渐在辛诚的脑海中浮现：

　　夜不收的忠魂，并非死于敌手，而是很可能覆灭于一场由大明自身秘密研发的、超越时代的武器试验，或者说……事故之中！ 他们的牺牲，被朝廷为了掩盖这惊世骇俗的秘密而刻意抹黑、遗忘！

　　这个推测，让辛诚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如果真相果真如此，那为夜不收平反的道路，将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难，因为它触及的，是皇室和朝廷最不愿面对的疮疤与隐秘！

　　他必须找到更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夜不收的清白，同时又能巧妙地避开那最核心的、可能引火烧身的“天坑秘辛”。

　　窗外的天色，已悄然泛起了鱼肚白。辛诚揉了揉眉心，眼中却没有任何疲惫，只有更加坚定的光芒。

　　情感上，他需要做出改变，给予所爱之人信任。而在这条充满迷雾与危险的调查之路上，他也必须更加谨慎，却又更加果决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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