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心事

　　夜色如墨，将辛诚的小院温柔地包裹。白日里的喧嚣沉寂下来，只剩下几声零落的虫鸣，更衬得万籁俱寂。然而，这份宁静却被一阵清越而略显急促的剑鸣声打破。

　　院落中央，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正在舞剑。是沈青棠。

　　她并未穿着劲装，依旧是一身平日里素雅的衣裙，但手中却握着一柄三尺青锋。这剑法，并非她师承张无忌所学的精妙医术相关，而是她幼时，父亲沈傲尚未蒙冤前，亲手教她的几手夜不收军中用以打熬筋骨、锤炼意志的基础剑招。招式简单，直接，甚至带着几分行伍的悍勇之气，与她平日温婉如水的气质截然不同。

　　此刻，她将这些简单的招式反复施展，劈、刺、撩、抹……动作越来越快，剑风呼啸，卷起地上片片落叶。她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但她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秋水眸子里，此刻却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混杂着委屈、不解，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嫉妒。

　　白日里辛诚与秦烈焰并肩离去、低声密议的情景，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夜不收”、“江湖仇杀”……辛诚那明显敷衍的解释，以及秦烈焰那理所当然的态度，都像一根根细小的针，不断刺痛着她的心。

　　她不是不明事理的女子，知道辛诚身负皇命，行事必有他的道理。她也知道秦烈焰性情率真，对辛诚一片赤诚，并无坏心。可正是这种“知道”，才让她更加难受。为什么偏偏是她被蒙在鼓里？为什么调查她父亲冤案的事情，辛诚宁愿找一个对江湖一无所知的秦烈焰，也不愿对她透露半分？难道在他心中，自己就如此脆弱，如此不值得信任吗？

　　“唰！”一剑狠狠劈出，带着破空之声，将一截无辜的树枝斩落。沈青棠胸口剧烈起伏，练剑与其说是在发泄，不如说是在用身体的疲惫，来对抗心中那翻江倒海般的酸楚。

　　房间的窗户后，辛诚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院中那道如同被困住的美丽蝴蝶般奋力舞剑的身影。以他的“无想心域”，如何能察觉不到沈青棠那剧烈波动的、充满了委屈和悲伤的心绪？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阵阵发紧，泛起细密的疼痛。他多想立刻冲出去，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一切——告诉她夜不收的冤屈可能与天坑巨变有关，告诉她这背后牵扯的势力何等可怕，告诉她他之所以隐瞒，只是不愿她涉险，只想护她周全。

　　可是，他不能。

　　并非不信任，而是他深知那潭水有多深，多浑。陛下的警告言犹在耳，郡王的阴影无处不在，“空心人”更是诡秘难测。让青棠知晓真相，无异于将她拖入这致命的漩涡。他宁愿她误会，宁愿自己承受这份煎熬，也要将她隔绝在危险之外。

　　他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指节泛白。那份守护的誓言与眼前佳人的伤心，如同两股巨大的力量，撕扯着他的内心，让他备受煎熬。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带着些许戏谑，却又难掩一丝落寞的声音：

　　“喂，书生，看得眼睛都直了，心疼了就出去说清楚啊？躲在这里当闷葫芦，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辛诚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秦烈焰。她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廊下，抱着臂，同样望着院中练剑的沈青棠，火红的衣裳在夜色中依旧醒目，只是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眸子里，此刻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灰。

　　她性子直爽，但不傻。这些时日，辛诚与沈青棠之间那若有若无的情愫，以及辛诚对沈青棠那份小心翼翼的呵护，她都看在眼里。而辛诚找她帮忙调查所谓的“江湖旧案”，却对沈青棠讳莫如深，这其中的区别对待，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说不酸楚是假的。她秦烈焰认定的人，从来都是勇往直前，可她也清楚地感觉到，辛诚的心，似乎更多地系在那个温柔似水的沈妹妹身上。一股难言的涩意在她心头蔓延。

　　但她是秦烈焰，是那个爱憎分明、拿得起也放得下的山寨女首领。她看着辛诚那紧锁的眉头和眼中无法掩饰的痛楚，看着沈青棠那带着委屈的剑舞，心中那点属于自己的酸涩，忽然就淡了些。

　　她走上前，用胳膊肘碰了碰辛诚，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罕见的认真和仗义：“行了，别愁眉苦脸的了。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在查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瞒着沈妹妹。但我知道，你这书生虽然有时候迂腐得可气，心思却不坏。你瞒着她，肯定有你的苦衷。”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院中的沈青棠，语气变得柔和了些：“沈妹妹心思细，你这样瞒着她，她肯定难受。有些话你不方便说，我去帮你说。就算说不清楚缘由，至少让她知道，你不是不信任她，你心里……是有她的。”

　　说完，她不待辛诚回应，便大步朝着院中走去。

　　“沈妹妹！这么晚还在练剑？好兴致啊！”秦烈焰扬声喊道，脸上努力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试图驱散这凝重的气氛。

　　沈青棠闻声，剑势一顿，有些慌乱地收剑而立，微微喘息着，脸上因运动泛起的红晕尚未褪去，更添几分我见犹怜之态。“秦姐姐，我……我随便练练。”

　　秦烈焰走到她身边，不由分说地揽住她的肩膀，嘿嘿笑道：“练什么练，走，陪姐姐回屋说说话去！这书生啊，就是个闷罐子，有些事他憋在心里不说，咱们姐妹俩不跟他一般见识！”

　　她半推半搂地将还有些懵懂的沈青棠带离了院子，临走前，还回头冲辛诚所在的方向，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眨了眨眼。

　　辛诚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尤其是沈青棠那微微放松下来的肩线，心中五味杂陈。他感激秦烈焰的仗义出手，这份洒脱与真诚，让他动容。但心中的那份愧疚与守护的决心，却也因此更加沉重。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草原王庭，气氛却与这小院的微妙情愫截然不同。

　　金帐之内，阿古娜刚刚经历了一场艰苦的战斗，盔甲上还沾染着尘土与点点血渍。她的面前，摆放着几块扭曲、焦黑的金属碎片，那是从叛军使用的简易雷火机关兽上残留下来的。

　　就在日前，她率领忠诚于她的部落战士，与得到了郡王支援、装备了数台这种钢铁怪物的叛军兄弟盖伦尔部，进行了一场正面交锋。那些机关兽力大无穷，不惧普通刀箭，喷吐的火焰更能烧伤人马，令她的部队吃了不小的亏，若非她及时下令撤退，利用地形周旋，损失恐怕更大。

　　此刻，她眉头紧锁，盯着那些碎片，苦思应对之策。草原勇士的勇武，在这些冰冷的钢铁造物面前，显得如此无力。她想起了陈潇，那个总能想出各种奇思妙想的中原重臣。

　　她走到案前，铺开羊皮纸，拿起笔。她没有太多时间斟酌文采，只想尽快将困境告知，寻求破解之法。字迹带着战场归来的仓促与疲惫，语气直接而恳切：

　　“陈潇大人：”

　　“草原不太平，叛军得了铁怪兽，像发疯的野牛，力气大，不怕箭，还会喷火。我的勇士们砍不动它们，吃了亏。”

　　“你脑子活，办法多，能不能想想招，怎么对付这些铁家伙？它们怕什么？怎么打才能废了它们？”

　　“情况急，盼速回信。”

　　“阿古娜。”

　　她将信纸卷好，封入皮囊，再次唤来那名忠诚的护卫。

　　“快马加鞭，务必亲手交到陈潇陈大人手中！告诉他，草原等着他的办法救命！”

　　护卫深知事关重大，重重点头，转身融入茫茫夜色，向着南方，绝尘而去。

　　风从草原吹过，带着硝烟与青草混合的气息，也带着一位王女焦灼的期盼，吹向那座正酝酿着风暴的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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