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追凶

　　北镇抚司的诏狱，深埋于地底，终年不见天日。空气中弥漫着血腥、霉烂以及一种绝望凝固后的冰冷气息。火把在墙壁上投下跳跃晃动的阴影，如同无数扭曲的鬼影，映照着一间间阴森恐怖的刑房。

　　辛诚一身暗色飞鱼服，静立在一间刑房之外。他并未急着进去，而是微微阖上双眼，将自身那玄妙的“无想心域”缓缓延伸开来，如同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浸入刑房之内。

　　刑房中央的铁架上，绑着一名身着破烂边军服饰的汉子。他低着头，浑身遍布鞭痕，气息萎靡，但眼神却异常空洞、麻木，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这便是日前在京营一次秘密清洗中，被辛诚亲信抓获的一名低阶“空心人”，原是一名百户，名叫赵铁柱。

　　在辛诚的感知中，这赵铁柱的精神世界，如同一片被浓雾笼罩的荒原。大部分区域都死寂一片，唯有一些固定的、如同被烙印上去的指令在机械地回荡——“效忠主上”、“清除异己”、“不得背叛”……这些意念根深蒂固，几乎与他的本能融为一体。

　　然而，在“无想心域”那超越常理的细致洞察下，辛诚还是捕捉到了一些不和谐的音符。当狱卒无意中碰到水桶，发出“哐当”一声轻响时，赵铁柱那空洞的眼神深处，会闪过一丝极快、几乎无法察觉的惊悸；当远处隐约传来军中操练的号角声时，他僵硬的指尖会微微蜷缩；尤其是，当辛诚刻意让亲信低声提及“天坑”、“星陨之地”这几个字眼时，赵铁柱那如同死水般的精神波动，竟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恐惧涟漪！

　　有反应！

　　辛诚心中一动。他推门而入，挥手让正准备上刑的狱卒退下。刑房内只剩下他和被缚的赵铁柱。

　　他没有厉声喝问，也没有威逼利诱，只是走到赵铁柱面前，平静地注视着他那双空洞的眼睛。他的“无想心域”全力运转，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被深深烙印的忠诚指令，而是精准地、反复地刺激着那几个刚刚发现的，看似微不足道的精神“薄弱点”。

　　他让亲信在外面有节奏地敲击铁器，模拟某些特定的声响；他低声吟唱着一段旋律简单、却带着草原苍凉意味的古老歌谣（这是他调查夜不收时，从一些边军老卒那里听来的）；他更是不厌其烦地、用极其平缓的语调，重复着“天坑”、“爆炸”、“黑暗”、“坠落”等词语……

　　起初，赵铁柱依旧麻木，只有身体本能的细微颤抖。但随着这些刺激持续、反复地进行，他精神世界那片浓雾，似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那些被强行压制、属于他本身的记忆和情感碎片，开始如同溺水者般挣扎着浮出水面——

　　边塞的风雪、家乡等待的妻子、血肉横飞的战场、还有……某个深不见底、回荡着诡异轰鸣、闪烁着不祥幽光的巨大坑洞！以及被推入坑洞时，那撕心裂肺却无法发出的恐惧呐喊！

　　“啊——！”

　　赵铁柱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嚎，不再是空洞，而是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恐惧！他剧烈地挣扎起来，铁链哗啦作响，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辛诚，仿佛看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是他们……是他们把我变成这样的！魔鬼！都是魔鬼！”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涕泪横流，“我不想死！我不想进那个坑！秀娘……秀娘还在家等我……”

　　他的心理防线，在针对性的精神冲击和自身恐惧记忆的复苏下，彻底崩溃了。

　　辛诚看准时机，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问道：“赵铁柱，你想活着回去见秀娘吗？”

　　赵铁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点头。

　　“告诉我，像你一样被‘他们’控制，安插在京营的人，还有谁？把你知道的名字，都说出来。”

　　在求生本能和破碎记忆的冲击下，赵铁竹再也无法维持那空洞的忠诚。他断断续续地，吐出了十几个名字，涉及京营不同层级、不同卫所！虽然这只是冰山一角，但无疑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突破口！

　　辛诚仔细记下，立刻安排绝对可靠的心腹，依据这份名单进行秘密核实与监控。

　　与此同时，辛诚的别院中。

　　沈青棠正在院中晾晒草药，阳光洒在她娴静的身影上，泛着柔和的光晕。她看到辛诚和秦烈焰一起从外面回来，两人似乎在低声商议着什么。

　　“辛大哥，秦姐姐，你们回来了。”她微笑着迎上前。

　　辛诚看到她，目光微微一闪，随即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嗯，去查了点旧事。”他刻意说得轻描淡写。

　　秦烈焰却没想那么多，大大咧咧地接口道：“是啊，书生让我帮他查个什么‘夜不收’的旧案子，说是江湖仇杀，牵扯挺广的……”她话没说完，就被辛诚用眼神制止了。

　　但沈青棠已经听到了“夜不收”三个字！她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端着竹筛的手指微微收紧。

　　夜不收……那是她父亲沈傲曾经所在的队伍！是她身负血海深仇、苦苦追寻真相的根源！辛诚明明知道这一切，他为什么要瞒着她？还说是“江湖仇杀”？而且，他宁愿找对江湖关系一无所知、纯靠义气和武力办事的秦烈焰帮忙，也不愿意告诉她？

　　一种被排除在外、不被信任的委屈和酸楚，瞬间淹没了她。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眸中的黯然，低声道：“原来如此……那，那不打扰你们商议正事了。”说完，她默默转身，继续去整理那些草药，背影却透着一股难言的落寞。

　　辛诚看着她纤弱的背影，心中闪过一丝愧疚，但他不得不如此。夜不收的案子水太深，牵扯到天坑、前朝秘辛，甚至可能直指皇室，其危险程度远超一般的江湖恩怨。他不想让沈青棠卷入这致命的漩涡，只想让她平安喜乐。这份保护，或许方式笨拙，甚至造成了误会，却是他此刻唯一的选择。

　　秦烈焰看着沈青棠突然低落的情绪，又看看辛诚复杂的神色，后知后觉地挠了挠头，隐约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辛诚没有时间解释，他带着从赵铁柱那里得到的情报，再次扎进了北镇抚司那浩瀚的卷宗库。这一次，他的目标更加明确——将所有关于“夜不收”在洪武三十一年前后的行动记录、兵部勘合、边境异常报告，与“天坑”、“星陨之地”的线索进行交叉比对。

　　在“无想心域”的强大梳理和推理能力下，那些看似孤立的、被岁月尘埃掩盖的碎片，开始一点点拼接起来。

　　洪武三十一年春，“夜不收”精锐小队秘密出动，目的地，漠北某处标注为“星陨之地”的区域。

　　几乎同时，北平（燕王治下）有大规模、异常的天工物料（尤其是火硝、精铁、某种特殊油脂）调拨记录，去向成谜。

　　随后，边境多份奏报提及“星陨之地”方向发生剧烈“地龙翻身”（爆炸？），伴有“异光冲天”。

　　“夜不收”队伍自此彻底消失，官方记录语焉不详，最终被含糊地定性为“巡边遇伏，通敌叛国”。

　　所有的线索，那异常的物资、那诡异的天象、那支消失的精锐……它们的箭头，都无比清晰地指向了同一个地方——天坑！

　　夜不收的覆灭，绝非简单的巡边遇伏，更非通敌叛国！他们极有可能是在天坑执行某项绝密任务时，遭遇了无法想象的巨变，从而全军覆没！

　　辛诚合上手中那份字迹模糊的边境急报，眼中锐光闪烁。调查，终于取得了决定性的突破。天坑，不仅是郡王野心和雷火机关兽的来源，更是解开夜不收冤案、乃至“北冥归墟”之谜的关键所在！

　　然而，他也深知，越是接近真相，前方的迷雾便越是浓重，潜藏的危险，也必将呈几何倍数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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