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林心孤影

　　黑松林入口如同吞噬光线的巨口，阴冷潮湿的空气裹挟着腐殖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臊气息扑面而来。李明宇四人硬着头皮踏入这片死亡之地，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湿滑的落叶层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

　　林内光线极其昏暗，参天古木的枝桠交错，遮蔽了本就阴沉的天空。手电筒的光柱在浓密的树干间晃动，只能照亮眼前有限的范围，更远处的黑暗深邃得令人窒息。四周寂静无声，连风声似乎都被隔绝在外，只有他们粗重的呼吸和心脏狂跳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鹿婉云！”

　　“婉云！你在哪？！”

　　王铁牛和另一个知青压低声音呼喊着，声音在寂静的林中显得异常突兀和微弱，很快被浓密的树木吸收，得不到任何回应。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个人的心脏。他们紧握着武器，背靠背，缓慢而警惕地向前推进，手电光柱紧张地扫视着每一个阴影，每一丛灌木，生怕下一秒就会有无数幽绿的眼睛从黑暗中扑出。

　　“脚印！还在！”王铁牛蹲下身，用手电照着地面。泥泞的落叶层上，那双女式胶鞋的脚印依旧清晰可见，蜿蜒着通向密林深处。脚印显得凌乱而仓促，显示主人当时的惊慌和无措。

　　“她到底要干什么？疯了吗？”一个知青声音发颤地低语。

　　李明宇紧抿着嘴唇，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鹿婉云绝不是疯了，她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或者感觉到了什么必须冒险前来确认的东西。而这东西，很可能与灰毛有关，与狼群诡异的行动有关！

　　循着脚印深入了大约一里多地，周围的树木越发高大密集，光线也愈发暗淡。空气中那股野兽的腥臊气味似乎更加浓郁了。

　　突然，走在前面的王铁牛猛地停下脚步，举起拳头示意安静，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手电光柱颤抖着照向前方不远处的一片林间空地。

　　空地的景象让所有人的血液几乎冻结！

　　只见鹿婉云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空地中央。她穿着单薄的知青服，浑身已经被冰冷的雨水和汗水湿透，身体微微发抖。她并没有看向来人，而是僵直地站着，目光死死地盯着空地的另一端。

　　在空地的另一端，距离鹿婉云不到二十米的地方，黑压压地蹲坐着……整整一圈的狼！

　　数量之多，远超他们的想象！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鬼火般密密麻麻地亮起，冰冷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空地中央那个孤零零的身影上！狼群沉默无声，没有低吼，没有躁动，只是静静地蹲坐着，形成一个完美的、令人绝望的包围圈。那种纪律性和压迫感，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

　　而在狼群的最前方，蹲坐着的，正是那只脸上带着狰狞伤疤的瘸腿母狼！它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昏暗的光线，牢牢锁定在鹿婉云身上。

　　狼群发现了闯入的李明宇四人，几头外围的狼微微偏过头，幽绿的目光扫了过来，带着冰冷的警告，但它们没有发动攻击，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鹿婉云身上。

　　鹿婉云仿佛对身后的来人毫无察觉，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瘸腿母狼的身上。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那个李明宇无比熟悉的、拴着褪色红绳的旧铃铛！

　　她颤抖着，缓缓地抬起手，将铃铛举到身前，对着母狼的方向，轻轻摇晃了一下。

　　“叮铃……”

　　清脆而微弱的铃铛声，在死寂的林中突兀地响起，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瘸腿母狼的耳朵猛地竖立起来，鼻翼剧烈翕动，幽绿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摇晃的铃铛，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光芒——有警惕，有审视，似乎还有一丝……被唤醒的记忆？

　　鹿婉云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却异常清晰地响起，她像是在对母狼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它……它还活着吗？灰毛……让我……让我见见它……求求你……”

　　她在向狼群祈求！祈求见到那只她曾经救下、又被迫送走的小狼！

　　李明宇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明白了！鹿婉云一定是听到了狼群围困气象站的消息，听到了那些关于“寻找”的传言。她以为狼群是在找灰毛，或者是在用这种方式逼迫她现身！这个善良又固执的姑娘，竟然妄想通过这种方式，用旧情来平息狼群的愤怒，来换取连队的平安！

　　这是何等的天真！又是何等的勇敢和……绝望！

　　狼群依旧沉默着，没有任何反应。瘸腿母狼缓缓站起身，跛着一条腿，向前踱了两步，目光依旧冰冷地审视着鹿婉云和她手中的铃铛。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仿佛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王铁牛和另外两个知青吓得腿都软了，端着枪的手抖得厉害，冷汗浸透了后背。他们从未经历过如此诡异、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场面。

　　李明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缓缓抬起手，示意王铁牛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然后，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向着空地中央那个孤独而颤抖的身影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能感觉到无数道冰冷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撕成碎片。但他不能后退，他必须把鹿婉云带回去！

　　就在他快要接近鹿婉云时，瘸腿母狼突然发出一声极低极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咆哮！它身后的狼群微微骚动起来，肌肉紧绷，露出了森白的獠牙。

　　李明宇猛地停住脚步，浑身僵硬。

　　鹿婉云似乎这才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她缓缓转过头，看到李明宇，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绝望和哀求，泪水混合着雨水滑落：“明宇……它们……它们要灰毛……我把铃铛还给它们……求它们放过大家……”

　　“婉云！回来！危险！”李明宇压低声音急道。

　　就在这时，瘸腿母狼突然仰起头，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奇特的嗥叫！声音不像攻击的号令，更像是一种……召唤？

　　嗥叫声落下，狼群后方的阴影里，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声。紧接着，一个体型明显比其他狼小一号、动作略显笨拙的身影，缓缓从母狼身后走了出来。

　　那是一只半大的青年狼，毛色灰中带褐，体型瘦长，似乎还未完全长成。它的一条后腿微微有些跛，走起路来姿势略显别扭。最让李明宇瞳孔收缩的是——那只青年狼的琥珀色眼睛，正直直地、带着某种好奇和困惑，望向鹿婉云手中的那个铃铛！

　　是灰毛！它竟然真的还活着！而且……它似乎对那个铃铛，还有印象！

　　鹿婉云也看到了灰毛，她猛地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眼泪流得更凶了。她颤抖着，再次轻轻摇晃了一下铃铛。

　　“叮铃……”

　　灰毛的耳朵抖动了一下，它向前凑近了两步，鼻头使劲嗅着空气，目光在铃铛和鹿婉云苍白的脸之间来回移动，喉咙里发出一种困惑的、近乎幼崽般的细微呜咽。

　　瘸腿母狼没有阻止灰毛，它只是冷冷地看着，眼神复杂难明。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边是紧张到极致的人类，一边是沉默而庞大的狼群，中间是那只对旧物似乎仍有反应的青年狼，和一个手持信物、绝望祈求的姑娘。

　　希望和毁灭，仿佛只在一线之间。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狼群侧后方的密林中，突然传来一声极其愤怒和暴戾的野兽咆哮！那声音低沉雄浑，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霸气和杀意！

　　紧接着，一个巨大无比、肌肉虬结的黑色身影，猛地撞开灌木，如同一辆失控的战车，携着雷霆万钧之势，扑向了……正在靠近鹿婉云的灰毛！

　　是熊！一头被激怒的、体型巨大的成年黑熊！

　　它显然是被这里的动静和聚集的狼群吸引而来，而灰毛的靠近，在它眼中成了挑衅和机会！

　　“吼——！”

　　熊吼声震耳欲聋！巨大的熊掌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狠狠拍向猝不及防的灰毛！

　　“不！！！”鹿婉云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一切发生得太快！狼群瞬间炸开！母狼发出一声凄厉愤怒的嗥叫，猛地扑向黑熊，试图保护自己的孩子！其他狼也立刻反应过来，咆哮着蜂拥而上，与突然闯入的巨熊撕咬在一起！

　　场面瞬间陷入极度混乱和狂暴！野兽的咆哮、撕咬声、骨骼碎裂声充斥了整个林地！

　　“开枪！快开枪！”王铁牛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抬起枪口对着混战的兽群！

　　“不能开枪！会打到婉云！”李明宇嘶吼着扑过去，一把压下他的枪口！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那头狂暴的黑熊似乎认准了目标，一巴掌甩开扑到身上的母狼（母狼惨叫着被拍飞出去），巨大的身躯人立而起，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离它最近、已经完全吓傻了的鹿婉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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