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府试案首红,风波暗流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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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五年的四月末,开封府城。初夏的日头已显出几分毒辣,明晃晃地炙烤着贡院门前那片黑压压的人潮。
府试发案,比县试更牵动人心。学子中还有白发苍苍的老童生,汗流浃背地挤在照壁前,伸长了脖子,眼巴巴望着差役手中那卷决定命运的榜单。空气里弥漫着汗酸味、尘土味和浓得化不开的焦灼。
徐文谦、赵德柱、沈默三人挤在人群里。徐文谦神色尚算镇定,只是捏着考篮带子的手指微微发白。赵德柱的绸衫后背湿透,紧贴在身上,他踮着脚,嘴里不停碎碎念:“祖宗保佑……菩萨显灵……让小爷我蹭个榜尾……” 沈默则安静地站在稍后一步的阴影里,脸色苍白,嘴唇抿成一条线,只有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差役的动作。
陆仁没有挤在最前面。九岁的个头在人群中如同沧海一粟,他索性找了个稍高的石墩子站上去。手里捏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张氏烙的、硬邦邦但能顶饿的杂粮饼,小口啃着,眼神平静地扫视着骚动的人群。心里却在嘀咕:“这密度……赶上春运火车站了!老天保佑,千万别来个踩踏事件……”
终于,在无数道焦灼目光的注视下,开封府衙的礼房书吏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开始唱名:
“第一名——”
全场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陈留县——陆仁——!”
“轰——!”
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巨大的声浪瞬间炸开!惊愕、难以置信、随即是海啸般的惊叹!
“陆仁?!”
“九岁的府试案首?!我的老天爷!”
“县案首!府案首!神了!”
“陈留县这是要出文曲星下凡啊!”
徐文谦猛地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遥遥对着陆仁的方向拱手。赵德柱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案首!又是案首!陆仁!你是我亲哥!” 他激动得原地蹦跳,差点把旁边一个老者撞倒。沈默紧绷的身体也骤然放松,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敬佩,有羡慕,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第七名,陈留县,徐文谦!”
“……第三十五名,陈留县,赵德柱!”
“……第五十八名,陈留县,沈默!”
赵德柱听到自己名字,更是乐疯了,一把抱住旁边同样喜形于色的徐文谦:“中了!徐木头!咱俩都中了!哈哈哈!” 沈默听到自己的名次在丙榜中游,苍白的脸上也终于泛起一丝血色,对着陆仁的方向,深深一揖。
唱名继续,榜单越往后,叹息和遗憾的声音越多。当所有名字唱完,一些熟悉的面孔依旧没有出现在榜单上。人群中,几个落榜的考生聚在一起,脸色铁青,眼神怨毒地盯着石墩子上那个平静啃饼的身影。他们的议论声不高,却清晰地飘到附近人的耳朵里:
“呸!什么案首!定是走了狗屎运!”
“就是!九岁娃娃懂什么经义策论?定是考官看他年纪小,故意放水!”
“听说他那个造纸作坊,给县衙供了不少便宜纸?这里头……哼!”
“可不是嘛!没点门路,能连中两个案首?骗鬼呢!”
这些充满恶意的揣测和影射,像阴冷的毒蛇,在喜庆的浪潮下悄然蔓延。一些不明就里的考生听了,看向陆仁的目光也带上了怀疑和审视。
陆仁自然也听到了。他啃饼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依旧平静,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撇。心中冷笑:“呵,酸葡萄心理,古今皆然。自己考不上,就怀疑别人有猫腻?工科的脑子,用得着作弊?” 他懒得理会,继续啃自己的饼,仿佛那些议论不过是苍蝇嗡嗡。
几日后,陈留县衙后堂,清风徐来,驱散了几分暑气。
知县徐阶看着堂下恭敬站立的陆仁,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案头放着的,正是陆仁那份被誊录出来、作为优秀范本的策论答卷。
“陆仁,”徐阶声音温和,“府试案首,连中两个案首,实乃我陈留之荣光。汝之策论,论‘仓廪实而知礼节’,条分缕析,切中时弊,尤以‘工技兴业’、‘仓储革新’诸策,务实精当,颇有古贤‘经世致用’之风。甚好!”
他话锋一转,目光更加深邃:“然,学问之道,如逆水行舟。”紧接着从案头取过一本用蓝布包着、边角已磨得圆润的书册,递到陆仁面前,“此乃朱子《四书章句集注》之善本,上有前朝大儒精要批注。学问根基,首在四书。望你沉心研读,融会贯通,为日后院试、乡试,筑牢根基。”
陆仁双手接过,顿感手中沉甸甸的。翻开泛黄的纸页,墨香与岁月的气息扑面而来,密密麻麻的朱笔批注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这礼物,珍贵无比!“学生定当珍之重之,日夜研习,不负大人所赐!”
徐阶看着少年沉稳的姿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压低声音,意有所指:“陆仁,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此番连中两元,锋芒太露,恐惹小人猜忌。坊间……已有些许流言蜚语。” 他点到即止,目光炯炯地看着陆仁,“以后当谨言慎行,潜心向学。真才实学,方是立身之本。些许流言,不必挂怀,亦无需辩驳。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待你院试再放异彩,一切蜚语,自当烟消云散。”
陆仁心中一凛,知道徐阶指的是贡院门口那些恶意的揣测。他再次躬身,语气坚定:“学生谨记大人教诲!定当潜心学问,以实绩破流言!”
陆家村,那座崭新的青砖小院再次成了欢乐的海洋。锣鼓喧天,比县试发案时更甚。族长陆德昌笑得合不拢嘴,被乡邻们簇拥着,仿佛年轻了十岁。张氏和陆义忙得团团转,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只会一个劲儿地说:“同喜!同喜!吃糖!喝茶!”
丫丫穿着心爱的红绸裙,辫子上的珍珠银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只快乐的花蝴蝶在人群中穿梭,兜里塞满了乡亲塞的零嘴,小脸红扑扑的,声音清脆响亮:“我哥是案首!府试案首!最厉害!”
二伯陆孝一家也早早来了。陆孝憨厚的脸上满是笑容,帮着招呼客人。二伯母赵氏这次没空手,她拿出一双自己精心纳的千层底新布鞋,鞋底针脚细密得如同鱼鳞,塞到张氏手里,眼眶微红:“三弟妹,给仁哥儿……去府学穿,路远,脚要舒坦……”大丫、二丫也害羞地递上几个还带着温热的大鹅蛋。
喧嚣的浪潮中,院墙的阴影下,王氏像一尊凝固的泥塑。她死死盯着被众人簇拥、光芒万丈的陆仁,盯着张氏头上那根刺眼的银簪,盯着丫丫身上晃眼的红绸裙,再想想自家那个缩在屋里、前途尽毁的大儿子陆忠,还有那个刚刚在府城落榜、失魂落魄回来的孙子陆明……一股混合着强烈嫉妒、怨毒和不甘的邪火在她胸腔里疯狂燃烧。
当丫丫端着一小碟精致的桂花糕(徐县令送的贺礼之一),像献宝似的蹦跳着经过她面前时,王氏积蓄的怨气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她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接,而是一把将那碟子狠狠打落在地!
“啪嚓!”
精致的白瓷碟四分五裂,金黄的桂花糕滚落尘土。
“小蹄子!显摆什么!跟你那没福气的娘一样!有几个臭钱就烧得不知姓什么了!”王氏尖利刻薄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瞬间刺破了院内的喜庆,让所有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无数道惊愕、鄙夷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丫丫被这突如其来的恶意吓傻了,看着地上摔碎的碟子和沾满灰尘的糕点,小嘴一瘪,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委屈地哭出声。
张氏脸色铁青,正要上前理论。一个身影却比她更快。陆仁已无声地挡在了哭泣的妹妹身前。他小小的身躯站得笔直,目光平静地迎向王氏那怨毒的眼睛,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稳力量:
“奶奶,今日是孙儿府试案首之喜,亦是阖村同贺之日。这桂花糕乃县尊大人所赐,一啄一饮,皆是朝廷恩典、师长情谊。您打翻的,不止是一碟点心,更是朝廷体面、尊长心意。”
他目光淡然扫过王氏身后阴影里、脸色灰败的陆明(他不知何时也来了,正躲在墙角),“孙儿侥幸得中,不敢自傲,唯知勤勉向学,方不负师长厚望、乡亲期许。至于旁人之成败得失,”他语气微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非孙儿所能置喙,亦无意于此。路在脚下,各自珍重便是。”
一番话,滴水不漏。既点明了王氏行为的不智与失礼,又巧妙地将自己摘出与陆明无谓的比较漩涡,更以“勤勉向学”的姿态,堵死了王氏可能的任何纠缠和攀咬。态度温和,却立场坚定,界限分明。
院内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掌声和赞叹!连族长陆德昌都用力点头,眼中激赏更浓。
王氏被陆仁这番软中带硬、绵里藏针的话彻底噎住。她张着嘴,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如同打翻了染缸。在众人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中,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当众剥光了衣服。
她猛地一跺脚,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呜咽,也顾不上拉陆明,转身捂着脸,像只斗败的母鸡,在更响亮的哄笑声中狼狈地挤出人群,逃也似的跑了。躲在墙角的陆明,更是羞愤欲死,狠狠剜了陆仁一眼,低头匆匆追了出去。
喜庆的锣鼓唢呐再次欢快地响起,瞬间淹没了这不和谐的杂音。陆仁弯腰,小心地捡起地上那块沾满灰尘的桂花糕,仔细地吹了吹,递给还在抽噎的丫丫,声音温柔:“丫丫不哭,糕脏了,哥给你擦擦。明天哥去县城,给你买更大、更甜的桂花糕,买一筐!”
丫丫挂着泪珠,看着哥哥温和的笑脸,又看看那块被哥哥擦干净的糕,终于破涕为笑,用力点头:“嗯!哥最好了!”
陆仁直起身,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望向北方——那是开封府的方向。府试案首的红榜余温尚在。然而,徐阶的提醒言犹在耳,贡院门前的流言蜚语和今日王氏的闹剧,都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预示着前路并非坦途。他清澈的眸子里映着跳跃的灯火,也燃着对更高峰峦的炽热渴望,更沉淀下一份超越年龄的警惕与沉稳。
“……院试……”他低声自语,将徐阶所赠的《四书章句集注》善本抱得更紧了些,“风既起,便乘风破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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