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山寨新生,“匪”影幢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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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岭的湿冷水汽仿佛还黏在骨缝里,又被蜀地盛夏的闷热蒸腾出来,混着汗臭和疲惫,弥漫在狭窄崎岖的山道上。裴行俭抹了把脸上混杂着泥点子的汗,抬头望向眼前那座在云雾缭绕中若隐若现的险峰——黑云寨。
曾经盘踞在此的匪气似乎已被一场“天火”烧尽,只余下断壁残垣和一种死寂的狰狞。
唯一那条通往峰顶的“通天梯”栈道,如同巨蟒蜕下的旧皮,悬挂在令人目眩的悬崖峭壁之上。
“停!”
裴行俭低喝,疲惫却锐利的目光扫过身后这支同样狼狈不堪的队伍。
王三锤等几个核心大匠被护卫搀扶着,脸色蜡黄,几乎虚脱。
装着关键轴承模具的沉重木箱,被伪装成运送山货的背篓,压在几个最强壮的护卫肩上,绳索深深勒进皮肉。
队伍里弥漫着劫后余生的沉默和深入骨髓的警惕。
这一路南下,甩脱一波追兵,又撞上另一波不明身份的“行商”窥探,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折损了近三成人手才终于摸到合江县境。尤其是裴行俭的老兄弟陈武,为挡住追兵给他们创造生机而死,让裴行俭伤心欲绝而陷入沉沦。
“裴大人!”
栈道上方传来刻意压低的呼唤。
苏定方带着几个穿着本地山民短褂、却眼神精悍的汉子,如同壁虎般敏捷地从栈道旁的岩石缝隙里钻了出来。
看到裴行俭和他身后形容枯槁的队伍,苏定方眼中闪过一丝痛惜,随即被坚毅取代。
“快!跟我来!走‘暗梯’!”
他手一挥,几个汉子立刻上前,熟练地接过工匠和沉重的背篓。
苏定方引着队伍,并未踏上那条显眼的破败栈道,而是绕到旁边一处被浓密藤蔓和风化岩石完全遮蔽的裂缝。
他扒开藤蔓,露出里面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幽深洞口,一股带着土腥味的凉风扑面而来。
“大人,请!里面有人接应!”
裴行俭没有丝毫犹豫,第一个矮身钻了进去。
洞内漆黑一片,脚下是湿滑的岩石,但每隔一段距离,岩壁上就嵌着一颗发出微弱荧光的石头,勉强照亮前路。
空气阴冷潮湿,呼吸间带着岩石特有的气息。
通道蜿蜒向下,深不见底。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人声和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光线也渐渐亮了起来。
转过一个巨大的钟乳石柱,眼前豁然开朗!
饶是裴行俭心志坚韧,此刻也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呼吸一滞!
巨大的天然溶洞群!
穹顶高耸,仿佛开天辟地时就存在的巨口。
无数奇形怪状、千姿百态的石钟乳、石笋、石幔、石花,在洞壁上镶嵌的油灯和火把映照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如同置身于光怪陆离的地下宫殿。
但这“宫殿”里,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人间景象!
数百名精壮汉子,统一穿着染成青灰色的麻布短褂,正挥汗如雨地劳作。
加固洞壁的夯土声、开凿引水沟渠的叮当声、搬运木材石料的号子声、搭建木架平台的敲击声。
交织成一片充满生机的轰鸣。
洞顶高处,几条人工开凿的通风口隐约可见,引入微弱的天光和新鲜空气。
下方,规划整齐的区域雏形已现:生活区、仓储区、训练场。
最深处,几个洞口被巨大的、新伐的原木门半掩着,透出里面更深的黑暗和神秘。
“我的老天爷。”
王三锤张大了嘴,一路上的疲惫和惊恐似乎都被这恢弘的景象冲淡了,
“这、这真是土匪窝?这他娘的是、是座地下城啊!”
“可不是嘛!”
旁边一个年轻点的工匠揉着酸痛的腰,苦着脸哀嚎,
“殿下哎!咱这是刚跳出长安那金丝笼子,转头又钻进了这石头笼子啊!连个太阳都瞅不见!”
负责安置他们的工头是个黑脸膛的汉子,闻言笑骂着过来,一巴掌拍在那年轻工匠的后脑勺上,力道不轻,却带着亲昵:
“石头笼子?小王八羔子,眼皮子忒浅!给老子看清楚了!这笼子够大!够结实!够咱们可劲儿折腾!”
他叉着腰,指着这庞大喧嚣的溶洞空间,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豪气,
“长安的笼子镶金边,那是给人看的!咱这山里的笼子不起眼,可它装的是真家伙,是能孵出金凤凰的窝! 都打起精神来!把你们压箱底的本事亮出来,把这破石头窝,给老子真真儿地折腾出个‘金窝窝’来!到时候,殿下论功行赏,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一番话,话糙理不糙,带着底层人特有的直白和鼓动性。
工匠们脸上的苦闷消了些,看着眼前这庞大的空间和井然有序的场面,眼中渐渐燃起一丝希望和干劲儿。
是啊,地方是偏了点,黑了点,可地方够大,没人指手画脚,殿下又如此看重,说不定真能放开手脚干出点名堂!
“裴大人!一路辛苦了!”
沉稳的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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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周快步从一处搭建了一半的木台上走下,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和殚精竭虑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初。
他身后跟着两个抬着热水桶和粗粮饼子的汉子。
“先让大家伙喝口水,垫垫肚子!住处已经安排好了,虽然简陋,但干燥通风!定方,带王师傅他们去‘匠作区’安顿!模具直接入库,严加看守!”
“是!”
苏定方立刻行动。
裴行俭一把拉住马周的手臂,力道很大,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仁贵,还有老刘头,带着图纸的那一队,有消息吗?”
马周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沉了下去,缓缓摇头:
“派出去接应的人,在‘迷魂凼’边缘发现了打斗痕迹和血迹。还有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沾着暗褐色污渍的、被利器削断一小截的皮制箭囊卡扣,样式正是薛仁贵他们携带的制式。
“迷魂凼深处有‘断魂瘴’,毒得很,我们的人不敢深入,只在边缘守了三天,没有任何人出来。”
裴行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攥着马周手臂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半晌说不出话。
薛仁贵,那个沉默如石、悍勇如虎的军伍汉子!
刘大柱,那个视图纸如命的工匠!
还有那关乎未来的核心图纸!
就这么陷在那片死亡之林里了?
“是我的错,”
裴行俭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自责,
“当初就不该---”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马周反手用力握住裴行俭的手腕,眼神锐利得刺人,
“自责无用!当务之急,是保住已经到手的!黑云寨就是我们的命根子!图纸,仁贵和老刘头---”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
“活要见人,死也要把东西找回来!我已经加派了最熟悉山林的猎户好手,携带解毒药物和长索,沿着迷魂凼外围所有可能通行的缝隙,一寸寸地搜!只要有一线希望,绝不放弃!”
他拉着裴行俭走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堆放着新伐木料的角落,声音压得更低:
“眼下还有个更要紧的麻烦!‘陇西商队’!就在合江县外三十里的‘卧牛岗’扎下了根,营盘扎得跟铁桶似的,暗哨放得比我们探子还远!我让人假扮山匪去试探过,差点折了人手!对方护卫极其硬扎,进退有度,绝对是军中老手!我怀疑跟咬你们一路的尾巴,还有之前窦家庄那批消失的物资,都脱不了干系!”
裴行俭眼神一凛,强行压下心头的沉重,思路迅速切换到眼前的危局:
“‘陇西’这是幌子。目标肯定是黑云寨!他们现在按兵不动,要么是没摸清我们的虚实,要么就是在等援兵,或者等我们露出更大的破绽!”
“所以我们得给他们看点‘破绽’!”
马周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
“我已经放出风去,说黑云寨被一伙新来的、异常凶悍的过江龙占了,行事狠辣,连窦家庄的面子都不给。县衙正‘调集重兵’,准备‘全力清剿’!”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让他们猜去!让他们以为我们只是另一伙想占山为王的‘匪’!这潭水搅得越浑,我们藏在下面才越安全!”
溶洞深处,“龙腹洞”。
这里是规划中绝对的核心——匠作区。
巨大的洞厅被人工开凿得更加规整,数条引来的地下暗河在沟渠中潺潺流动,提供水源和动力。
通风口开凿得巧妙,空气虽然依旧带着岩石的凉意,却并不憋闷。
王三锤,匠作区的临时负责人,正带着几个徒弟和几个负责清理的护矿队员,在洞厅最深处一个堆满废弃杂物的角落忙活。
这里曾是土匪堆放抢来破烂和垃圾的地方,气味难闻,灰尘积了厚厚一层。
“呸!呸!这帮杀千刀的土匪,抢来的东西当垃圾堆!”
一个年轻徒弟灰头土脸地抱怨着,用力将一堆腐朽的破布烂麻掀开。
“少废话!赶紧清!清干净了,其他师傅他们的宝贝炉子才好安家!”
王三锤呵斥道,自己也挥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旧铁锹,铲着地上的碎石和厚厚的灰土。
他是铁匠出身,心思细,被马周临时委派来负责匠作区的场地清理和基础搭建。
铁锹铲到一块硬物,发出“锵”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咦?”
王三锤一愣,蹲下身,用手扒开浮土。
下面露出一截黑乎乎、沉甸甸的东西。
他用力把它拽了出来。
是一把断刀!
刀身宽厚,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巨力生生砸断的。
刀身布满锈迹,但借着旁边火把的光,王三锤敏锐地发现,这刀的形制很怪!
比唐军制式的横刀要略短,刀背更厚,弧度也略有不同。
更让他心头一跳的是,在靠近断口处的刀脊上,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他连忙用袖子使劲擦了擦那地方的锈迹。
一个极其模糊、线条刚硬扭曲的印记露了出来!
像是一条盘绕的毒蛇,又像某种抽象的花纹,透着说不出的邪异!
“这不是土匪用的破烂!”
王三锤心里咯噔一下。
土匪哪用得起这种明显是精铁锻造、还带特殊徽记的兵器?
他又拿起铁锹,在发现断刀的地方周围仔细挖掘。
很快,更多的“破烂”被翻了出来:几片严重变形、但依旧能看出是上好精铁打造的甲叶碎片;几根同样断裂、带着同样诡异扭曲花纹的弩箭箭杆;甚至还有半个碎裂的、非金非玉的腰牌,上面残留着半个看不懂的符文!
“师傅!你看这个!”
一个徒弟也挖到了东西,递过来一块巴掌大的铁片,边缘锋利,一面光滑,另一面竟然有清晰的、如同鱼鳞般层层叠叠的锻造纹路!
王三锤接过铁片,入手冰凉沉重,指腹摩挲着那细密均匀、充满奇异美感的鱼鳞纹,脸色彻底变了!
他是老匠人,太清楚这锻造纹路意味着什么!
这不是普通铁匠能敲出来的东西!
这需要极其高超的折叠锻打技术和顶级的材料!
这工艺他只在前朝宫廷流出的几把绝世宝刀上见过类似的影子!
民间?
土匪?
绝无可能!
“都停手!”
王三锤猛地低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半块腰牌、带鱼鳞纹的铁片和刻着扭曲蛇纹的断刀拢在一起,用一块还算干净的布包好。
“这些东西邪性!憨子!快去请马大人和裴大人!立刻!马上!就说我在‘龙腹洞’最里面,挖到‘老山参’了!”
溶洞议事区。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映照着马周、裴行俭和苏定方三人异常凝重的脸。
桌上摊着王三锤挖出的“破烂”。
马周的手指,正死死按在那半块非金非玉的腰牌上。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反复刮擦着腰牌边缘那个微小的、几乎被磨损殆尽的印记——一个极其模糊的、类似篆体“窦”字的变体!
“窦家?”
这两个字从他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
“果然是他们!张彪那条老狗背后的主子!”
裴行俭则拿起那块带有鱼鳞纹的铁片,指腹感受着那冰冷而细腻的纹路,又拿起那柄刻着扭曲蛇纹的断刀,眼神锐利如鹰:
“这锻造技艺,前朝宇文家的‘千锻龙鳞’秘法?还有这蛇纹,像是吐谷浑王庭‘黑水部’巫师祭祀用的图腾?”
他猛地抬头,看向马周,
“马县令,黑云寨被屠,恐怕不止是灭口夺财那么简单!窦家,或者他们背后的人,在这里藏过东西!而且藏的东西,见不得光!可能跟前朝余孽或者番邦秘事有关!”
他放下铁片和断刀,拿起那几根刻着同样扭曲蛇纹的弩箭箭杆,声音低沉而凝重:
“水下藏着的东西,比浮出来的更吓人。窦家在这鸟不拉屎的山寨藏这些要命的玩意儿,图的恐怕比我们想的更大!这些‘破烂’,就是沉在潭底的石头,看着不起眼,砸出来的浪头能淹死人!”
苏定方听得心惊肉跳:
“大人,那支陇西商队?”
“十有八九,就是冲着这些东西来的!或者,是来确认东西还在不在,有没有被人发现!”
马周眼中寒光闪烁,
“他们现在按兵不动,是在等!等一个确认!等一个机会!甚至等我们把这里‘重建’好,再连锅端掉!”
他猛地一拳砸在粗糙的木桌上,
“好一个借刀杀人!好一个黄雀在后!窦洪这条老狗,胃口大得想吃天!”
“那我们?”
裴行俭看向马周。
“将计就计!”
马周斩钉截铁,一股狠戾之气透体而出,
“他们不是以为我们是‘匪’吗?那就让他们看个够!定方!”
“属下在!”
“加派双倍人手,把守‘通天梯’栈道!做戏做全套,给我修几个显眼的了望木楼和拒马桩!再找几个嗓门大、面相凶的兄弟,隔三岔五穿着抢来的花衣服在栈道上晃悠,喝酒骂娘!动静越大越好!要让山下的人清清楚楚地看到,这里确实被一伙‘凶悍’的新土匪占了!”
“对外,继续散布消息,就说这股新匪油盐不进,县衙‘剿匪’损失惨重,正在‘求援’!把水彻底搅浑!”
“对内!”
马周目光扫过裴行俭和苏定方,
“匠作区进度加快!但真正的核心,给我挪到最深的‘潜龙渊’去!入口再给我加三道机关暗门!这些‘破烂’---”
他指着桌上那堆诡异的兵器残骸,
“原样埋回去!埋深点!就埋在‘龙腹洞’显眼的地方!再‘不小心’留点挖掘的痕迹!他们不是想找吗?那就给他们留个‘念想’!”
裴行俭立刻明白了马周的意图——示敌以弱,引蛇出洞,同时将真正的核心藏得更深!
用表面的喧嚣和混乱,掩盖潜流下的致命杀机!
“窦家,还有那支‘商队’---”
马周走到洞口,望向溶洞深处那片被油灯和火把映照得如同星海般的忙碌景象,声音冰冷得如同地底渗出的寒泉,
“想当黄雀?那就看看,最后是谁啄了谁的眼!”
溶洞深处,火光跳跃,将马周挺直的背影投射在嶙峋的洞壁上,巨大而沉默,如同蛰伏的凶兽,等待着致命的一扑。
山寨新生,暗影幢幢,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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