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九畹芳菲

　　研配司内，灯火彻夜未熄。沈清弦与几位核心药师，连同被紧急召来的宋怀瑾、韩管事，几乎将这里当成了家。各种香料典籍、前朝贡香记录堆满了长案，空气中弥漫着数十种香料混合而成的复杂气味，初闻馥郁，久了却让人头脑发胀。

　　宋怀瑾搜集来的历年寿香记录，印证了韩管事的担忧——大多中规中矩，以檀香、沉香、龙涎香为主料，辅以象征福寿的松针、柏叶、桃仁、枸杞等，方名也无外乎“万寿无疆”、“松鹤延年”之类，鲜有跳出此窠臼者。所谓“新颖别致”，谈何容易。

　　“东家，不若我们在香气层次上做文章？”一位老药师捻着胡须建议，“以沉香的醇厚为底，中段辅以龙涎之华贵，尾调佐以少量冰片或金盏花提其清透，或可显出与众不同。”

　　沈清弦缓缓摇头：“此法虽可提升香气品质，但终究未脱前人框架，难当‘别致’二字，更无法在寓意上给人耳目一新之感。”

　　另一位药师沉吟道：“那……是否可加入一些海外奇香？如乳香、没药，其名亦有祥瑞之意。”

　　“风险太大。”沈清弦再次否定，“异域香料，气味独特，太后娘娘未必习惯，若引其不悦，便是弄巧成拙。”

　　讨论陷入僵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沈清弦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让清冷的夜风涌入，试图吹散满室的沉闷与焦灼。她回想起那内侍传达的八字要求——“新颖别致、寓意吉祥”。新颖别致是形，寓意吉祥是魂。如何才能形神兼备？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庭院角落，那里有几株去岁移栽的兰草，虽经寒冬，叶片依旧苍翠，在月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兰……君子之香，王者之香。空谷幽兰，不以无人而不芳……

　　一个灵感如同破开迷雾的闪电，骤然击中了她！

　　兰！为何不用兰？

　　历代贡香，多用木本、树脂类香料，以求气味持久浓郁，彰显富贵。却极少有人以花草之清幽为主调。兰，被誉为“国香”、“香祖”，其品性高洁，寓意贤德，正合太后母仪天下之风范！且兰花香气清逸脱俗，正符合“新颖别致”的要求！

　　她猛地转身，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急促：“诸位，我们为何不以‘兰’为主题，创制一款‘王者之香’？”

　　“兰？”众人都是一怔。

　　“不错！”沈清弦快步走回案前，提笔蘸墨，一边快速勾勒思路，一边解释道，“兰花品类繁多，香气各异。我们可不必拘泥于真实兰花的单一气味，而是取其神韵！以数种顶级香料，模拟、升华出一种理想中的‘至尊兰香’——它需有春兰之清雅，建兰之馥郁，墨兰之醇厚，寒兰之冷艳！”

　　她越说思路越清晰：“此香，便命名为——‘九畹芳菲’！”

　　“九畹”取自屈原《离骚》“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寓意培育贤才、德行广布；“芳菲”则直指其香。这个名字，既风雅含蓄，又蕴含着对太后教化天下、德被四方功绩的颂扬，寓意深远，远超寻常的福寿之词。

　　这个构想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几位老药师更是击掌赞叹：“妙啊！以东家！以兰为君，跳出木本沉檀之窠臼，立意高远，寓意非凡！‘九畹芳菲’，好名字！”

　　方向既定，接下来的便是艰苦的配伍实践。要以合香之术模拟出理想中的复合兰香，绝非易事。他们尝试了以沉香、檀香为骨，奠定香气底蕴；再用茉莉、栀子等白花浸膏提其清甜，模拟兰花的清雅；加入少量麝香增强香气的穿透力与持久度，象征兰香的悠远；甚至尝试用极微量的薄荷与龙脑，来营造那一丝兰香中的“冷意”。

　　一次次试香，一次次调整。香炉中的青烟袅袅升起，时而过于甜腻，时而失之清寡，时而底蕴不足……研配司内，废弃的香饼香丸堆积起来，众人的眼眶也因熬夜和烟熏而布满血丝。

　　在此期间，沈清弦也动用了“影”的渠道，通过阿福向墨韵斋传递了信息，希望能搜集一些关于前朝是否有以花草（尤其是兰）为主题进献宫廷香方的记载，以及宫中贵人对兰花气味的普遍接受程度。

　　三日后，墨韵斋送回一本残破的《群芳谱》，其中一页用特殊药水标注了一行小字：“前朝慧妃，曾以‘雪兰香’邀宠，然其香偏冷冽，帝不喜，遂罢。宫中贵眷，多喜暖甜温润之气。”

　　这条信息至关重要！它提醒沈清弦，单纯的清冷兰香可能风险极大，必须在“清”与“润”、“冷”与“暖”之间找到完美的平衡点。

　　她立刻调整方向，减少了龙脑的用量，增加了少量用蜂蜜炮制过的玫瑰花露，并加入了一味极其珍稀的“安息香”。此香并非现代化学意义上的安息香，而是一种产自西域的树脂，其香气温暖甜润，带有香草般的馥郁，能极好地中和兰香构想中可能存在的“冷感”，使整体香气趋于圆融、温雅、高贵。

　　当最新一版调整后的香粉在香炉中缓缓烘焙，一缕难以言喻的馨香弥漫开来时，整个研配司都安静了。

　　那香气，初闻是清逸幽远的兰韵，仿佛空谷回风；细品之下，底蕴醇厚温暖，如阳光洒满幽兰深谷；尾调则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润，不腻不俗，只余满室芳菲，经久不散。它兼具了花的清雅与木的沉静，既有新意，又不失庄重，更奇妙的是，闻之令人心绪宁和，仿佛置身于春日皇家苑囿，惠风和畅，万芳竞秀。

　　“成了……就是此香！”一位老药师激动得胡须微颤。

　　沈清弦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绷了多日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她知道，“九畹芳菲”成了。此香无论在立意、命名还是香气本身，都足以应对“新颖别致、寓意吉祥”的要求，甚至远超预期。

　　然而，就在众人稍感欣慰之际，韩管事却面带忧色地走了进来，低声道：“东家，方才库房盘点，制作‘九畹芳菲’主香韵所需的几种顶级白花浸膏，以及那味关键的安息香，库存……恐怕只够制作三到五份成品。”

　　沈清弦的心猛地一沉。原料不足！而且是核心原料！时间如此紧迫，要从江南乃至西域调运，根本来不及。

　　“查！立刻去查京城各大香料行，不惜重金收购！”沈清弦立刻下令。

　　但一个时辰后，派出去的伙计陆续回报的结果，让所有人的心都跌入了谷底——那几种关键香料，尤其是品质上乘的，竟在近几日内，被几家不同的商号以高价几乎扫荡一空！而这几家商号，追根溯源，背后隐隐都有着承恩公府的影子。

　　王允之的后手，在这里等着她！他不仅扔来了烫手山芋，还提前釜底抽薪，断绝了她制作顶级香方所需的核心原料！

　　研配司内，刚刚升起的喜悦被沉重的危机感取代。香方已成，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难道，他们呕心沥血的成果，竟要败在这最后一步？

　　沈清弦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绝不能在此刻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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