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照看

　　这起意外处理结果敲定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下午。

　　围观邻居散尽，王二和王小妮都进了主屋，你依旧像条看家护院的狼狗一样腰上捆绑着绳索，一头拴在院子侧边上的桃树上。

　　你也不跑，只是继续身子往下，做出看家护院的狼狗一样的蹲守姿势，时不时用手蹭蹭你在这起意外事故中被打伤的伤口，时不时吐些口水去涂抹，疼得面部扭曲也不叫喊，因为出生即是奴隶的你对于受伤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

　　王小妮却不一样。

　　她出生就是庶民。

　　她出生就享有基本人权。

　　即便她总觉得她没有。

　　王小妮跟她的亲爹王二回到主屋以后，她又开始哭诉起来。

　　“爹爹，我们家一时半会儿哪儿能拿出来500吊钱去赔给小牛家呀？

　　小牛妈妈不是明摆着要为难我们家吗？

　　她分明就是找机会找茬，要状告我们，还想要我去他们家做童养媳！

　　简直欺负人！

　　这一切都是爹爹带回来的那个野孩子害的！

　　爹爹，那个野孩子不能留了！”

　　王二听得一阵心烦，又不好跟一个5岁小女孩计较，只能一边进卧房翻箱倒柜拼凑钱两，一边隔着帘布交待王小妮说。

　　“好了好了，今天的事情爹已经知道了。

　　目前最重要的是赶紧出去筹够这500吊钱，好明天一并交给小牛妈当赔罪了。

　　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好不好？”

　　手臂抬起帘布，整个人就出来了。

　　王小妮自觉让路开。

　　王二二话没说径直往门口走去。

　　王小妮上去追。

　　“爹爹。

　　要不我也一起出去想想办法？”

　　王二闻声就停下，快速转身，手搭在王小妮肩膀上，意味深长交待说。

　　“妮儿，你年纪还小，很多事情还不明白。

　　这些事情让爹爹去做就好了。

　　明白吗？”

　　“好的，爹爹。

　　妮儿听爹爹的。”

　　王小妮乖巧点头。

　　王二欣慰地抚摸王小妮的脑袋，稍微思考了一番，又继续交待说。

　　“那小孩对爹爹来说很重要。

　　妮儿就负责好好守在家里，替爹爹好好照看那个孩子，好不好？”

　　王小妮一听还有人比她这个亲女儿还重要，瞬间爆火，跺脚叫喊。

　　“不好不好！

　　这次的事情都是那个野孩子害的！

　　妮儿不要照看他！

　　不要照看他！

　　爹爹你快点把他赶走！

　　赶走！”

　　两只拳头为跟着捏紧了。

　　喊完话的时候，眼泪也滚落了下来，抬起胳膊去擦。

　　一声一声哽咽着，无理取闹又惹人可怜。

　　王二实在没办法，只好继续安抚说。

　　“好好好。

　　爹爹答应你，只要爹爹办完了事情，立即小地方安置他。

　　以后绝不让你再看见他了，你看好不好？”

　　“真的？”

　　王小妮昂起小脑袋，眼角滑落泪水，像一块石子砸进王二的心湖，让它荡漾起来许多愧疚。

　　“嗯，真的，爹爹从来不骗妮儿。

　　等爹爹办完了事儿，一定会想办法安置他，绝不让妮儿伤心难过。”

　　王二连连保证着，抚摸王小妮的大手都温柔了许多。

　　王小妮这才缓和一些情绪，嘟囔着嘴巴回应说。

　　“那才好嘛。”

　　王二一个没忍住就用力揉搓了王小妮的脑袋。

　　亲昵得王小妮咯咯笑了起来。

　　王二也跟着宠溺笑起来。

　　找准了时机，又重新提议说。

　　“那么妮儿也答应帮爹爹先照看好他，好不好？嗯？”

　　这回。

　　王小妮答应了。

　　嗯嗯点头以后又追加了附加条件。

　　“那爹爹也要答应妮儿。

　　事情一办完，就把他赶走！”

　　王二心头一颤，还是微笑答应下来。

　　“好，爹爹答应妮儿。”

　　说罢，再交待几次，立即出了主屋门。

　　大步流星着，生怕赶不及时间。

　　你远远地瞧着，并没有领会出来王小妮反复告状反复要驱赶的那个野孩子就是你。

　　你只觉得有一个野孩子正困扰着王二和王小妮，你的“新主人”。

　　你的“新主人”遇到了难题。

　　你的表现机会又来了！

　　于是。

　　当王二准备从你身边路过的时候。

　　你赶紧站起来，步伐矫健地朝他冲过去！

　　脸上带着谄媚邀赏的表情。

　　丝毫不顾及你此时脚底板正包扎着布条的伤口。

　　这一幕把一心急着出去筹钱的王二吓得不轻，单脚抬起，险些摔倒。

　　“你要干什么？

　　还不快给我蹲下！”

　　王小妮爱父心切，手指着你就是一顿慌不择言。

　　你却条件反射地言出法随，直接原地蹲下，手掌触地，腰杆挺直，目视前方，一副听话乖狗模样。

　　再度把王二惊一次。

　　他快速整理着自己的情绪。

　　王小妮已经快步赶到身边来关心。

　　王二连连说:“无碍，无碍，没事，没事。”

　　王小妮偏不信，转头又把火气撒在你身上。

　　骂骂咧咧，骂得十分难听。

　　你却只是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王二在旁观着。

　　看你确实是一点反抗也没有，遂赶紧伸手拦住骂骂咧咧的王小妮，引导安抚道。

　　“妮儿别发气了。

　　女孩子不要动不动就发脾气。

　　忘了爹爹平时怎么教你的了吗？

　　你再这样随随便便闹脾气，还怎么去私塾？”

　　王小妮一听见私塾，人立马妥协，闭口不骂了，做出一副委屈模样。

　　王二暗暗叹息，又再度引导说。

　　“妮儿。

　　想必刚才我跟乡里乡亲说的那些话你也听见了。

　　这孩子他和你不一样。

　　他身世凄苦，才和你一样的年纪就至亲惨死，不明不白，遭受巨大打击，难免言行举止和你平时见到的会不一样。

　　你应该学着多体谅多包容。”

　　王二一口气说了许多。

　　把王小妮听得似懂非懂又有些委屈，只好声音低低地回应狡辩说。

　　“那他，那他也不对在先嘛。

　　谁让他，谁让他……”

　　说着就手指向你，视线也往你身上打。

　　看你脏兮兮臭烘烘的，立即来了理由，继续辩驳说。

　　“爹爹你看他澡也不洗，衣服也不换，礼数也不懂，浑身上下脏兮兮臭烘烘！

　　并且，并且他还玩屎玩尿！”

　　王小妮故意在鼻子前用手扇风，做出嫌弃的模样，内心却早已经为自己成功找到理由而沾沾自喜，难掩喜悦的情绪从她小心翼翼查看王二的眼底里流露出来，被王二尽收眼底。

　　却也被王二找到了可以拖住王小妮的完美差事。

　　遂立即肯定王小妮说道。

　　“对。

　　妮儿说得对。

　　他确实是澡不洗，衣服也不换，浑身脏兮兮臭烘烘，实在难以接近。”

　　王小妮立即乐开了花，想都不想就去接话茬。

　　“就是就是。

　　爹爹也这么觉得对不对？

　　他就是又脏又臭惹人讨厌！”

　　越说越起劲。

　　王二果断趁着台阶往上拔高说。

　　“我们妮儿就不一样。

　　平日里最爱干净了。”

　　“那肯定是。

　　妮儿一天至少洗一次澡呢。

　　衣服也是天天换天天洗，可勤快了，眼里见不得一点脏东西。”

　　王小妮微微昂起了脑袋，得意劲儿溢于言表。

　　王二只宠溺笑道。

　　“正是呢。

　　我们家妮儿最爱干净也最勤快。

　　平时见了脏都要主动动手去洗干净。”

　　“正是呢。

　　平日里爹爹的衣服脏了，爹爹没吩咐，妮儿也自会拿去洗的！”

　　王小妮骄傲得忘我，眼睛都眯了起来。

　　“好啊好啊，我们家妮儿最好了。

　　所以呀，妮儿今天也把他洗干净，好不好？”

　　“嗯哼！那自然是包在我身上了……”

　　王小妮趁势接的话戛然而止。

　　眯起来的眼睛突然睁大地看向自己的亲爹王二。

　　王二立即给这场对话强行加上结束语，夸赞说道。

　　“哎呀，我们家妮儿真懂事。

　　那么爹爹就出门去筹钱了。

　　妮儿在家就负责把他洗干净。

　　好嘞！

　　事情就这么定了啊，妮儿。

　　爹回家的时候，希望能看见家里干干净净的啊。”

　　说罢，以无人能阻挡之速度，火速离去，院门闭紧，不给王小妮任何一次辩驳反悔的机会。

　　快步走出去五步，突然放缓脚步，慢慢靠近院墙，竖起耳朵去听动静。

　　就听见院墙里一声王小妮不服气又只能妥协的哼哼唧唧声。

　　王二低头宠溺笑笑，转而整理衣衫，从容踏上他的筹钱之路。

　　而你也开始了与改变你人生命运的关键人物王小妮的第三次接触。

　　王二出门以后。

　　你昂起脑袋冲王小妮笑得谄媚讨好，试图博取她对你的喜爱。

　　怎料她当场白了你一眼，哼一声扭头过去，把脚往地面狠狠一跺，整个人就完全扭转过去，飞速跑回主屋去了。

　　你不明所以。

　　回想王小妮第一次与你对视时，也做出了这样的动作。

　　当时王二问王小妮在做什么。

　　王小妮回答说是在跟你打招呼。

　　难道“打招呼”这个你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词汇对应的就是这一套动作吗？

　　到5岁还没有接受到作为“人”应该得到的正常且普遍教育的你对比感觉好奇。

　　于是你大胆推测，小心求证，在自己的脑海里把王小妮做的那一套白眼动作先定性为“打招呼”，并且在自己的脑海意识里反复揣摩，反复练习，争取到下一次听见“打招呼”这个指令的时候，你就能马上做出来。

　　瞧。

　　你有脑子，也有思维能力，这是出生即是奴隶的你从奴隶堆里获得的天生的学习模仿能力。

　　你就这样一直蹲守在原地，脑子里反反复复做着练习。

　　直到主屋伙房那边升起滚滚浓烟。

　　你本能地朝那个方位龇牙咧嘴着警惕。

　　从喉咙里发出狼狗警惕时会发出的呜噜噜的震慑声。

　　呜噜噜呜噜噜。

　　你一阵一阵地发着。

　　伙房门口立即窜出来王小妮的人。

　　对着你就是破口大骂。

　　“呜噜噜呜噜噜，吵死了！

　　你是狼狗吗？

　　呜噜噜呜噜噜，再呜噜噜呜噜噜，我就打你了！

　　不许再呜噜噜呜噜噜了，你听见了没有？”

　　你立马收声闭嘴，身子又重新蹲坐起来。

　　不过区别的是。

　　这次你的蹲坐姿势明显有了蜷缩的趋势。

　　像是一只做错事被主人训斥了的狼狗一样。

　　让王小妮又气又急又羞，原地狠狠跺了一脚，扭头又回伙房继续。

　　你见王小妮的人影一消失，你又重新蹲坐好。

　　你没有感觉到难过。

　　反而是很高兴。

　　因为她只是给你下指令，并没有惩罚你。

　　和你原来的主人以及你的养父比起来，王小妮简直就是你的神！

　　你对王小妮的敬仰崇拜更深了一层。

　　也更加愿意服从她对你的安排。

　　等王小妮心不甘情不愿地过来给你解开拴在树根上的绳索时，你竟然还十分兴奋地咧嘴笑了起来。

　　两排牙齿在你乌漆墨黑的脸上显得格外的白。

　　上边再点缀两颗亮闪闪的眼睛。

　　组合看着还有点滑稽。

　　让气急羞愤过头的王小妮也不经意笑场了。

　　与你对视的时候，当场哈哈大笑起来。

　　你将王小妮视为需要取悦讨好的第二顺位“新主人”。

　　她这么一笑，你也开心地跟着笑了起来。

　　哈哈哈。

　　嘿嘿嘿。

　　你们两个5岁同龄女孩笑声迥异又和谐。

　　就像你们低幼的年纪一样。

　　很多事情不懂。

　　仇恨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论天大的事情，笑一笑，又过去了。

　　于是。

　　王小妮第一次凑近你，要替你解开捆绑束缚在你腰上的绳索。

　　被束缚是你作为他们奴隶的标志。

　　王小妮这样的举动不免让你害怕，条件反射地就弹跳着躲开，双手捂住腰上的绳索，拼命摇头，眼里满是拒绝和惶恐的神色。

　　王小妮一见你又做出怪异的举动。

　　本来还好好的心情，突然又散了，立即又冲你翻白眼，哼！

　　脚狠狠往地上一蹬，身子侧转，恶意用力拽动连着捆绑在你腰上的绳索。

　　像拉拽一头畜生一样，狠狠拉拽你，往伙房那边去。

　　你不明所以，却又本着奴隶对主人的服从，老老实实跟过去。

　　脑海里又开始回忆播放王小妮刚才冲你做的翻白眼那一套动作，突然心明眼亮起来。

　　嘴角抿出满足的笑容。

　　以为王小妮又跟你“打招呼”了。

　　你越想越开心。

　　任由王小妮像拉拽牲口一样拉拽着你。

　　老老实实跟她进了伙房。

　　光线由明转暗，又因为窗户和柴火的光芒又暗转明。

　　你看见窗户打进来的光束完完整整罩着一个正冒着热气的浴桶！

　　这浴桶你见过啊。

　　即便是小了些，简陋了些。

　　但是你一眼就认出来那就是浴桶。

　　因为你以前每次受到主人召见之前，你总能进浴桶洗一次澡。

　　而后只要你卖力表演，卖力讨好，你就能获得比平时更多的食物！

　　这是你提高生存质量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个念头深深扎根在你的潜意识里。

　　于是你格外兴奋而专注地盯着浴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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