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C小说网 > 那年我把全村气运偷走了 >第10章 离开古柳村那天,风特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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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离开古柳村那天,风特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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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夏天

  小学毕业那年,风格外勤。

  春天刮得种子都快被连根卷起来,夏天一到,风还是不肯收工。

  晒在坝子上的麦秆,一阵一阵地被吹得翻身,像有人隔着空气在那儿搅。

  那年夏天的某一天,我妈从镇上回来,一脚跨进门槛,还没换鞋,整个人先炸开了:

  “考上了!”

  她手里挥着一张被汗水捏皱的录取通知,红章在上面印得贼亮。

  镇一中的——重点班。

  “宴子,过来。”她把我从院子里拎进去,“你看看,这是啥。”

  我接过通知书,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学校名字,而是上面那几个字:

  “本县重点初中,寄宿制。”

  寄宿制三个字,把我眼皮压了一下。

  我大概反应了两秒:“就是说……要住校?”

  “对啊。”她眼睛发亮,“镇上一星期回一次家,多好。”

  我心里“咯噔”一下。

  考上镇一中这事,本来是所有小孩嘴上挂着的“目标”,但真的摊到自己头上时,我第一反应不是“激动”,是——

  “那我是不是得把这本账也带出去?”

  枕头底下那本薄薄的小破本,在脑子里自己翻了个页。

  上面歪歪扭扭写着:

  “古柳小学联考,全镇第六。”

  “阿峰车祸,死。”

  “老吴家小儿子,高烧成疾。”

  “老马菜地,全军覆没。”

  还有一些,我后来陆陆续续加上去的。

  我妈还在兴奋:“这下好了,你以后跟城里娃一起读书,路都帮你修好了。”

  她说“路”那两个字的时候,完全没想到——

  村口那条路,已经压上去几条命了。

  1

  录取通知下来的那几天,古柳村的人嘴上都挺甜的。

  “哎呀,小宴子有本事啊。”

  “古柳终于出个初中重点的。”

  “这娃是有出息的命。”

  话听起来都挺好听,但具体语气就千奇百怪。

  有的是真高兴,笑到眼角都皱成一朵花;

  有的是嘴角笑,眼睛不笑,像在看什么稀罕动物。

  大部分人还是多少动了点心思——

  “这孩子以后要是混得好,说不定能帮上点忙。”

  于是不知道谁提了一嘴:“按理说,该给娃办个饯行宴。”

  “对啊,古柳这么多年第一次考进镇重点,得热闹热闹。”

  王支书一听,有戏。

  他最近被镇里催着写什么“教育成果总结”,愁着没素材,这下正好来个现成的。

  “办!”他当场拍板,“村委会操办一顿,简单一点,大家凑个热闹。”

  “简单一点”在古柳的意思,就是——

  祠堂前坪摆两排桌子,加两桶酒。

  2

  饯行宴那天,太阳毒得眼睛睁不开,祠堂前却热闹得像过年。

  长桌一字排开,桌上摆着大盘子:红烧肉、炖鸡、炒豆角、土豆丝……

  说实话,菜跟平时大席没什么区别,真正不一样的是——人心态。

  每个人来敬我酒的时候,嘴上都挂着“恭喜恭喜”,眼神里却各有各的戏。

  我还在发育,小酒杯里倒的是汽水,但那架势,跟娶媳妇差不多。

  王支书先端着杯站起来:“今天呀,是个好日子。”

  他脸被太阳烤得发红,看着倒像提前喝多了。

  “我们古柳,终于有个娃考进镇一中重点班。”

  他看我一眼,冲我挤挤眼:“这可不只你们老林家的事,也是咱整个村的光。”

  下面有人起哄:“那到时候混好了别忘了我们啊。”

  “对对,以后当大官了回来看看。”

  “什么大官,”有人笑,“他能当老师当医生就不错咧。”

  一堆话乱飞。

  王支书举着杯:“来,大家先敬小宴子一杯,祝他读书顺利,将来为村里争光。”

  “大人喝,小孩喝啥汽水?”有人嘀咕,“甜也甜他。”

  汽水气往上冲,我被逼着咕嘟咕嘟喝了一杯,喝完打了个嗝,几个小孩在下面笑疯。

  “你们笑啥?”我瞪他们。

  “你嗝里冒泡。”

  “像青蛙叫。”

  他们笑得肚子疼,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一下。

  笑完,视线一偏,看见桌角那一桌。

  那桌坐着的,都是今年过得不太顺的——

  老吴夫妻俩低着头吃菜,老吴一只手拿筷子,一只手不自觉摸裤腿,像那样能把儿子摸回来似的;

  老马端着杯,头发比去年白了好几根,说话声音都哑了。

  敬酒轮到他们那桌时,老马站起来,端着杯往前走两步。

  “来,小宴子。”他笑,“叔敬你一杯。”

  我站起来,双手把杯子举过去。

  “你啊,”他盯着杯里那点汽水看了一秒,抬头看我,“是我们村的福星。”

  他这话说得不重,语气甚至还有点真诚。

  但我总觉得,他那“一星”的“星”,后面默默跟了一句没说完的:

  ——“那我们今年这点晦气,是不是也算在你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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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笑,把杯子碰了他一下:“福气在村里。”

  “在村里?”他笑,笑里带点酸,“你要是以后住镇上去了,还算我们村人不?”

  “当然算。”我脱口而出。

  “那行。”他仰头把杯里酒一口闷了,“那以后你走哪儿也记得说一声——你是古柳出来的。”

  我喉咙有点干,汽水突然变得不好往下咽。

  “来来,换下一桌。”有人催。

  老马回到座位上,坐下那一刻,肩膀明显塌了一小块。

  我瞄了一眼他脚边——他那双鞋底已经磨到薄得能看见影子。

  我一低头,想到小本子。

  昨晚的最后一条是:“老马考虑‘山河社’项目,债未清。”

  我手心出了一层汗。

  王支书那桌还在说:“以后啊,小宴子多回来看看,逢年过节学校要是有什么牌子、奖状,就挂我们村委会这儿,给咱们多长点脸。”

  有人打趣:“支书,你这是提前把功劳写自己名下?”

  “那当然。”他半真半假,“谁让我是村里的‘负责人’。”

  笑声一片。

  我夹了一筷子土豆,怎么都觉得咸。

  3

  饯行宴后几天,家里开始忙着给我“置办行头”。

  所谓行头,说白了就几件能拿得出手的衣服、一双不太破的鞋、一脸被我妈硬生生抹上去的“未来希望”。

  “这件衣服洗干净了,到了那边别一天到晚舍不得穿。”

  “袜子多拿两双,别到时候发霉了都不知道。”

  “这双鞋能撑一个学期,开了口你就打电话回来。”

  我点头如捣蒜,心里默默盘算另一件事——

  本子带不带。

  那本小破本现在已经被我塞到最里面的抽屉里,表面上是一本普通的旧作业本,只有我知道里面装的是这几年古柳的“流水账”。

  “宴子,你看这个带不带?”

  我妈从柜子里拎出一个塑料脸盆。

  “洗脸洗脚都要用的。”她说,“学校的盆谁知道有多脏。”

  “带吧。”我随口说,“反正也是我拎。”

  她翻翻柜子,又塞出来一条旧毛巾、一罐白花油、几包咸菜。

  “你到那边要是吃不惯,就用这个下饭。”

  她一边塞,一边念叨:“你爸说男孩子出去要有个样,别像他年轻那会儿去工地,一身土一身汗,人家看着就觉得没出息。”

  说着说着,她瞥我一眼:“你别学他。”

  我爸在院子里修自行车,听见这句,喊了一声:“喂,做人要尊重历史。”

  “尊重你个头。”她回嘴,“你年轻不努力,现在还指望儿子给你翻本。”

  我在屋里听着他们一唱一和,突然有点难过。

  他们把我当“翻本”的那个人,而我知道自己身上还有另一摞“看不见的账”。

  晚上收拾完东西,我假装找作业本,在抽屉里摸到了那本小破本。

  我盯着它看了很久。

  ——带不带?

  不带,像没交作业;

  带了,像把全村的阴影都揣进书包。

  最后,我还是把它塞进了书包夹层里。

  拉链一拉,像在关一只小兽。

  4

  离开古柳那天,风特别大。

  大到什么程度?

  大到刚晒上去的被单被吹得啪啪作响,大到院子里那盆辣椒都被掀翻了一半,大到老柳树的叶子被一把一把往下扯。

  “天这么大风,上啥学啊?”我假装轻松,“不如明天再去?”

  “少废话。”我妈一边绑行李一边骂,“中巴车人家有班次的,错过一趟你自己背着走?”

  我背上书包,手里提着那只被塞满了衣服的蛇皮袋,肩膀差点被拽成两截。

  我爸蹲在门口,嘴上叼着一根烟没点着,手里拿着打火机来回拨。

  “路上小心。”他说,“钱别乱露。”

  我妈瞪他:“你就知道说钱。”

  说着就给我塞了一叠皱巴巴的票子到裤兜里:“这是生活费,一周花一周的,别第一天全买零食。”

  “知道了。”

  “晚上盖好被子,镇上夜里冷。”

  “知道了。”

  “同学要是欺负你,你就……”

  “就先认错。”我抢先一步,“毕竟我打不过。”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抬手在我脑门上拍了一下:“嘴还挺聪明。”

  门口聚了好几个人,都是来送的。

  有人说:“去镇里就好好读,别整天想着玩。”

  有人说:“多看看世界,别一年到头就想着回村。”

  “你还没走呢,他们就怕你不回来。”有亲戚打趣。

  “回来也好,不回来也好,只要有出息就行。”我妈嘴上这么说,手却死死拽着我的袖子,拽到中巴车鸣笛才松开。

  “走了走了。”司机探出头,“再不上我就要开了啊。”

  我钻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风从车窗缝里钻进来,吹得车内小挂件叮当响。

  我把书包放腿上,双手拽着肩带,透过玻璃往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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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口那棵老柳树,站在风里,像一个被人打断腰的老人。

  被雷劈开的那一截,黑得吓人,剩下的枝条被风一拨一拨地拽,叶子乱飞。

  一片叶子贴在车窗上,又被风吹走。

  那一刻,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话,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感觉我不是来求学的,是来偷东西的。

  偷什么?

  偷个出路?偷一身命硬?偷一车“应该属于全村”的好运?

  我说不清。

  只是那一句话冒出来的时候,胸口被堵得慌。

  车子发动,轰的一声,把院子里的喧哗推开。

  我妈在车外喊:“到了打电话!”

  我爸插话:“别乱说梦!”

  几个人笑。

  我装作没听见,手心已经出汗。

  5

  中巴车晃晃悠悠开到村口大弯。

  风在这儿更大,卷起路边的灰和枯叶,一路拍在车身上。

  车一压上那个弯,我脑子里一个熟悉的画面突然蹦出来——

  阿峰的车祸、石灰盖的血、纸钱、红纸告示。

  我下意识往窗外多看了一眼。

  黑印已经被新柏油盖掉了大半,纸钱被风雨磨没,只剩下护栏上几片发黄的胶痕。

  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车猛地一颠,我头“咚”地撞在座椅靠背上。

  眼前一黑。

  就在那一瞬间,我看见了——

  祠堂里的那只碗。

  碗不再是平时那种灰扑扑的颜色,而是整只亮起来,像有人从下面点了一盏灯。

  灯光里,碗里浮着一整个古柳村的影子。

  房子一座一座挤在里面,像缩小版的模型:

  老柳树变成了一点细细的黑影插在边缘,

  村口那个大弯在碗沿那儿弯着,

  老吴家的屋顶有一片阴影,

  老马菜地一块灰,

  我们家屋顶,被光照到一点。

  我想凑近一点看,想找找“我自己”在哪儿——

  碗里的人有没有一个正好低着头,背着书包,往外走。

  刚把眼睛往前挤,整只碗突然“叮”地一声轻响。

  声音不大,却像敲在我牙齿上。

  我“啊”了一声,猛地睁开眼。

  眼前还是中巴车,还是一车人,有人在打瞌睡,有人在看窗外。

  司机骂了一句:“这破路,啥时候给我修平点。”

  我喉咙发紧,手不自觉摸了一下书包侧面——那本小破本安安静静躺在里面。

  刚才那一幕,是晃出来的幻觉,还是碗真的在跟我打招呼?

  没人知道。

  但那一刻我很清楚地意识到——

  古柳没有被我丢在身后,古柳被我装进去了。

  装在书包里,装在碗里,装在我这条正往镇上一点点挪的命里。

  ——

  然后呢?

  车继续往镇里开,风还在刮。

  镇一中的楼顶在远处露出一个轮廓,我看不清那是“出路”,还是另一个“账本”。

  我只知道:

  从这天开始,我的名字,在村里的账和外面的分数表上,会同时出现。

  而那只碗,也许刚刚记下了一笔:

  “某年某月某日,古柳第一位‘偷光’的娃,离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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