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滚回你们人类的地盘

　　星斗大森林的夜色，远比人类城镇要深沉得多。参天古木如同沉默的巨人，将月光撕扯成碎片，洒下斑驳而模糊的光影。在这片熟悉的黑暗中，一道身影却踉跄着，打破了应有的宁静。

　　释空响几乎是凭着本能和一股不屈的意志在奔跑。左肩的伤口早已麻木，但冰冷的刺痛感却沿着经络向全身蔓延，那是魂导射线残留的能量在持续侵蚀。身上的夜行衣多处破损，沾染着暗红色的血迹和尘土，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细碎的划痕和灼伤。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闷痛，魂力也因过度消耗和伤势而变得滞涩。

　　但他不敢停下，甚至不敢减慢速度。怀中被紧紧攥着的那份文件，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脏痉挛。耳边反复回响着那两名执事的对话——“霍雨浩大人”、“创始人”、“传灵塔之父”……这些词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与他记忆中霍雨浩为他剪发时那专注而温和的眼神形成尖锐的对立，几乎要将他逼疯。

　　身后的追兵似乎被森林的复杂地形和浓郁的生命气息所干扰，追踪的魂导光束渐渐稀疏，最终彻底消失在身后的黑暗中。但释空响知道，暂时的安全不代表结束。

　　当他终于跌跌撞撞地穿过最后一片灌木，熟悉的湖心岛气息扑面而来时，他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了一瞬，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与剧痛。他扶着一棵古树，剧烈地喘息着，金色的瞳孔因失血和情绪激动而显得有些涣散。

　　“空响！”

　　一声带着惊愕与担忧的呼喊从不远处传来。霍雨浩的身影从树影中快步走出，他显然是被释空响紊乱而充满戾气的气息惊动了。当他借着稀疏的月光看清释空响此刻的模样时，碧蓝色的眼眸中瞬间涌上了难以掩饰的心疼与慌乱。

　　“你怎么伤成这样？！发生了什么事？”霍雨浩急切地上前，伸手想要扶住他。

　　“别碰我！”

　　释空响如同被毒蛇咬到般猛地甩开他的手，动作之大牵扯到伤口，让他痛得闷哼一声，脸色更加苍白，但那双金色的眸子却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霍雨浩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极致痛苦与暴怒的火焰。

　　他死死地盯着霍雨浩，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霍雨浩被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刺得心中一痛，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空响，你……”

　　“霍雨浩……”释空响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告诉我……传灵塔……塔主的名字……为什么是你？！”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那份染着血污、皱巴巴的文件，用力摔在霍雨浩的脚下！文件的封面，《传灵塔年度报告》以及旁边那行小字“创始人\/荣誉塔主：霍雨浩”，在微弱的月光下，依旧清晰得刺眼！

　　霍雨浩的目光落在那个名字上，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最终，在释空响那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目光逼视下，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充满了复杂的痛苦与无奈。

　　“……是我。”他声音干涩地承认，“传灵塔……最初的理念，确实是由我提出的。我……我希望通过魂灵，减少魂师对魂兽的猎杀，找到一个……和平共处的方式……”

　　“和平共处？！”

　　释空响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他猛地打断霍雨浩，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拔高，甚至带上了尖锐的破音，“你看看这是什么？！这就是你所谓的和平共处吗？！”

　　他指着自己左肩那狰狞的伤口，指着浑身狼狈的血污，金色的瞳孔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那些被关在容器里，被强行抽取魂力和灵魂的魂兽！那些失去神智，变成只知道杀戮和服从的傀儡！猊猊到现在还昏迷不醒，灵魂被那股邪恶的力量侵蚀！这就是你霍雨浩想要的‘共处’？！用我们魂兽的尸骨和灵魂，铺就你们人类通往强盛的道路？！这就是你创立的‘伟大’传灵塔？！”

　　“不是的！空响！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霍雨浩急切地想要解释，碧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慌乱和真诚，“我创立传灵塔的初衷绝对不是这样！我……”

　　“你不知道？！”释空响再次厉声打断他，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留下狼狈的痕迹。他像是在质问霍雨浩，又像是在质问这残酷的命运，“你是创始人！你是塔主！你现在告诉我你不知道？！霍雨浩，你把我当傻子吗？！还是你觉得，用几句轻飘飘的‘不知道’，就能抹去那些血淋淋的事实？！就能抵消猊猊承受的痛苦？！就能让那些魂兽安息？！”

　　巨大的委屈、被欺骗的愤怒、以及对猊猊和无数受害魂兽的心痛，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释空响的堤坝。他再也无法维持那冰冷的表象，泪水决堤般涌出。

　　“嗡——”

　　白银龙枪应念而出，九彩光芒瞬间爆发，将周围昏暗的林地照亮！那光芒不再神圣，反而充满了暴戾和毁灭的气息！

　　“我杀了你！！”

　　释空响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悲鸣，双手握紧白银龙枪，带着滔天的恨意和绝望，毫无花哨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霍雨浩当头砸下！枪风凌厉，甚至撕裂了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他没有留手，这一击，是真正奔着取命而去！

　　霍雨浩脸色剧变，他没想到释空响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和决绝。那凌厉的杀意是如此真实，让他毫不怀疑，如果被这一枪砸中，自己绝对会当场毙命！求生的本能和不想就此不明不白死去的念头，让他体内的魂力自动运转！

　　鬼影迷踪步！

　　他的身形在间不容发之际变得模糊，如同鬼魅般向侧后方滑开。

　　“轰！！”

　　白银龙枪狠狠砸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地面瞬间被轰出一个深坑，泥土和草屑四溅飞扬，强大的气浪将周围的落叶卷起，形成一个短暂的漩涡。

　　“空响！你听我解释！”霍雨浩避开这致命一击，急忙喊道，他试图靠近，想要制住状若疯魔的释空响。

　　“解释？！去地狱跟那些魂兽解释吧！”释空响根本不听，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手中的动作却愈发狠厉。白银龙枪化作一道道索命的彩光，横扫、直刺、劈砍！每一招都蕴含着银龙王霸道的力量和他满腔的悲愤，将周围的树木、岩石尽数摧毁！

　　霍雨浩心中苦涩万分，他看得出释空响的状态极差，伤势严重，魂力也消耗巨大，但那股不要命的疯狂劲头，却让他束手束脚。他不能真的还手，那只会让误会更深，甚至可能失手重伤甚至杀死释空响。他只能凭借着灵眸的极致预判和鬼影迷踪步的精妙，在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中险象环生地躲避。

　　“砰！”枪杆擦着他的后背掠过，火辣辣的疼。

　　“嗤！”枪尖划破了他的衣袖，带起一溜血珠。

　　……

　　他一次次与死亡擦肩而过，每一次躲避都惊心动魄。他试图开口，但释空响根本不给他机会，攻击如同疾风骤雨，伴随着压抑不住的、混合着哭腔的怒骂。

　　“骗子！虚伪的小人！”

　　“说什么为了和平！你就是最大的刽子手！”

　　“你把天梦还给我！你把猊猊还给我！把那些魂兽的灵魂还回来！！”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释空响的声音越来越嘶哑，攻击的频率也开始下降，显然他的体力魂力都已接近极限。但他依旧没有停下，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暴烈的发泄，才能缓解内心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

　　终于，在一次竭尽全力的突刺被霍雨浩再次惊险躲开后，释空响踉跄了几步，白银龙枪拄在地上，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剧烈地喘息着，汗水、血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从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落在破碎的土地上。

　　他抬起头，用那双被泪水洗过、却依旧燃烧着恨意和绝望的金色眼眸，死死地瞪着同样狼狈、身上多了数道血痕的霍雨浩。

　　“……滚。”

　　一个字，从释空响颤抖的唇齿间挤出，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冰冷。

　　霍雨浩心中一紧：“空响……”

　　“我让你滚！”释空响猛地抬起头，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出来，声音破碎不堪，“滚回你的人类世界！滚回你的传灵塔！别再让我看到你！星斗大森林不欢迎你！我释空响……与你霍雨浩，恩断义绝！”

　　他说完，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白银龙枪化作流光消失，他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只有剧烈起伏的肩膀显示着他内心的激荡。

　　霍雨浩看着他这副模样，心脏像是被无数根针反复穿刺，痛得无法呼吸。他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任何靠近都会激起更强烈的反弹。他张了张嘴，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沉重到极点的叹息，和眼底深处那无法化开的痛苦与无奈。

　　“……保重。”

　　最终，他只能留下这两个苍白无力的字，深深地看了那个跪在地上、被悲伤和愤怒淹没的身影一眼，转身，一步一步，沉重地离开了湖心岛，消失在浓郁的夜色与森林的边界之外。

　　直到霍雨浩的气息彻底消失，释空响一直紧绷的身体才彻底垮了下来。他瘫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入沾满血污和泥土的掌心，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终于在这片死寂的林地中，低低地响了起来。

　　月光清冷，映照着他颤抖的、孤寂的背影，和那片被他泪水与鲜血浸染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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