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踏上征途的车轮

　　厚重的城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叹息般的巨响。

　　那声音，像一道分界线，将林若微与身后那座繁华、肮脏、充满了阴谋与权力的京城，彻底隔绝。

　　马车开始缓缓移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单调的“咕噜”声。林若微靠在柔软的靠垫上，身上裹着那件白狐裘大氅，温暖得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她掀开车帘的一角，最后看了一眼那巍峨的城墙。在铅灰色的天空下，它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吞噬了无数人的命运，包括她的前生。

　　她放下了车帘。

　　车厢内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小的通风窗，透进些许冰冷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木材的味道。她的丫鬟小桃，正坐在对面的脚凳上，肩膀一耸一耸地，在无声地啜泣。

　　林若微没有安慰她。她知道，有些情绪，需要自己流淌过去，就像伤口需要自己结痂。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思绪像一台正在校准的精密仪器，开始筛选数据，排除情绪的干扰。

　　凌迟台上的血腥画面，柳如烟最后那怨毒的眼神，萧绝那句“活着回来”的嘱托……这些画面和声音，像一个个乱码，在她的脑海中闪烁。她强迫自己将它们一一归档、封存。她不能被这些所束缚。从现在起，她不是来复仇的林若微，也不是被情爱牵绊的林若微，她是一个医生，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军医。

　　车轮声从清脆的“咕噜”声，渐渐变成了沉闷的“沙沙”声。马车驶上了土路。车身开始剧烈地颠簸，每一次震动，都像在提醒她，她正在离开那个文明的、虚伪的世界，驶向一个原始的、真实的、用血与火书写的世界。

　　“小姐，您喝口水吧。”小桃止住了哭声，红着眼睛，递过来一个水囊。

　　林若微接过，水囊里的水已经冰凉，她喝了一口，那股寒意顺着喉咙一直流到胃里，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怕吗？”她忽然问。

　　小桃愣了一下，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又涌了上来：“怕……奴婢怕得要死。可是，只要跟着小姐，奴婢就不怕了。”

　　林若微看着她那张稚嫩的、写满恐惧却又无比真诚的脸，心中那块被仇恨和责任冻住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小桃的头。

　　“别怕。有我在。”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们不是去送死，是去救人。”

　　马车行至午后，前方传来一声短促的哨响，车队缓缓停下。

　　影一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车窗外，他半跪在马背上，隔着车帘，声音低沉而平稳：“林院使，前路安全。我们已按计划行进，预计明日午时，可抵达第一个补给点。”

　　“水源检查过了吗？”林若微问。

　　“查过了，是山泉，干净。”

　　“好。”林若微点点头，“让兄弟们休息一刻钟，检查马蹄和车轮。另外，让每个人都喝点水，吃点干粮。从现在起，保持体力，是第一要务。”

　　“是。”影一应声，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去传达命令。

　　林若微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她的大脑中，已经开始构建一个虚拟的战地医院模型。分区、消毒流程、人员培训、药品管理……每一个细节，她都必须反复推演。她知道，她面对的不仅仅是伤病，更是根深蒂固的愚昧和偏见。她带的这支“影卫”，是她的刀，也是她推行新规的底气。

　　车队再次启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凄美的、血一般的红色。风也变得更大了，卷起路边的尘土和枯叶，打在车窗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就在这时，马车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林若微皱眉。

　　“小姐，前面……好像有个孩子。”小桃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

　　林若微心中一紧，立刻掀开车帘。

　　前方不远处，一个破败的、早已废弃的驿站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蜷缩在墙角。那是个女孩，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身上穿着单薄破烂的衣裳，头发像一团枯草。她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

　　林若微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她让小桃留在车上，自己跳下马车，快步走了过去。

　　影一立刻挡在了她的身前，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林院使，小心有诈。”

　　“无妨。”林若微摇了摇头，绕过他，走到了那个女孩身边。

　　她蹲下身，伸出手，想要探一探女孩的鼻息。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女孩的瞬间，女孩忽然动了。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空洞的、毫无生气的眼睛，看着林若微的脚。然后，她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般，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放在了林若微的脚边。

　　那是一个用泥巴捏成的小人，捏得很粗糙，五官模糊，但依稀能看出，那是一个穿着医官服的女人。

　　林若微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看着那个泥人，又看了看女孩那双空洞的眼睛，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巧合。

　　这个女孩，是在等她。

　　“孩子，”林若微的声音有些干涩，“你……是谁让你在这里等我的？”

　　女孩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那个泥人，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歪倒了下去，像一株被拦腰折断的枯草。

　　林若微立刻上前，将她抱起。女孩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冰冷得没有些许温度。她摸了摸女孩的额头，滚烫得吓人。

　　“影一！拿药箱！快！”她厉声喝道。

　　她抱着那个滚烫而轻飘飘的身体，心中翻江倒海。她不知道这个女孩是谁，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但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有人在她奔赴战场的路上，给她送来了第一个“病人”。

　　这既是警告，也是挑战。

　　她看着前方越来越暗的道路，那不再仅仅是一条通往边关的路，而是一条布满了陷阱与阴谋的、看不见尽头的深渊。她原本以为，她的敌人是伤病，是愚昧，是北狄的铁骑。

　　但现在她知道，她真正的敌人，早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张开了血盆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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